什么时候能好好叫声爸？
配么？
钱双曲冷哼了一声，自嘲一样笑笑，没说话。
“你不想吃饭，我也不勉强你。”钱景深说话慢悠悠的，一点儿也不急躁，好像永远都能保持沉稳：“你高三最后半年了，学习重要，但也要注意休息，毕竟劳逸结合嘛，我能理解的。”
“…你长大了双曲，别跟你妈对着干。这么多年，她不容易。”钱景深叹了口气。
钱双曲抬起头，看着他的肩，又望向后视镜里映出来的那双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心里烦躁不已。
“十年前的事谁都不想发生的，毕竟你们是最大的受害者，可是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人嘛，还是要向前看。”钱景深说，“理解理解你妈妈，她带你们两个，不容易。”
钱双曲眼睛动了动，“你为什么不去找我姐？”
钱景深忽然沉默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去见见我姐？”钱双曲又问。
“……她不肯见我。”钱景深突然说道。
钱一涵一直都劝弟弟理解穆萍，却从来都没提起过钱景深。
钱双曲不知道为什么钱一涵会这样“区别”对待，但他也不会非要刨根问底地问出个原因来。
于是他笑笑，不说话了。
回家的路又远又长，钱双曲侧过头看向窗外。路灯和霓虹灯的光斑交相辉映着，人们在灯红酒绿里进进出出。整座城市有一种虚幻的美好，却又显出一种忙碌的空荡。
钱景深把车开进小区，轻车熟路地停到了楼下，熄火：“去吧。”他叹了口气，轻声道：“谢谢你今天能见我一面啊。”
钱双曲开车门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下了车，头也不回地上楼开门，书包随意地往地上一甩，进房间把窗帘拉上了。
他没开灯，透过窗边的缝隙悄悄往下面瞅着。
钱景深的车还在下面，车灯亮了两下，然后开走了。
钱双曲转身走向门口，把灯打开了。
卧室里瞬间亮了起来，晃下一片刺眼的白。
钱双曲叹了口气，难受地捏了捏鼻梁，坐在床边。
——谢谢你今天能见我一面啊。
——你什么时候能好好叫声爸给我听呢。
妈的！
钱双曲心里的烦躁几乎要把他吞噬了，他就这么坐了一会儿，然后躺下了。因为心里有事儿，于是连肋骨上的伤都忘了。
动作突然带的身上一阵闷疼。
“靠！”钱双曲忍不住骂了一声，一动不动地缓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摸出手机。
-我去见我爸了。
他打上一行字，给夏五常发了过去。
夏五常回得很快。
-发生什么了？
钱双曲憋着气翻了个身，跟夏五常把事儿说了。
过了一会儿，夏五常才把一段话回过来。
-那些事过了十年了，你原谅不了他最开始对你们的态度，他现在或许也原谅不了自己吧。十年前你才八岁，他们顶多三十出头。现在十年过去了，或许也是想补偿你呢？
钱双曲看着他打过来的字，没等说什么，他就又发了一段过来。
-当然，就凭十年前的“抛弃”，你也有理由一直不原谅他。
钱双曲动了动手：是不是显得我特没人情味儿？
-不会。
夏五常说。
-都很正常。
钱双曲心里舒服多了。
他们又随便聊了几句，不知道是聊到什么，钱双曲撑不过去，睡着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十一点多，醒过来时手机正亮着，刚收到的信息在屏幕上显示出来。
-你姐来我这儿补课，刚走，记得接她一下。
是穆萍发过来的。
钱双曲腾地一声从床上翻起来，低声骂了一句，紧接着看了一眼时间，穿上衣服就往外走。
她就放心让钱一涵一个人回来？！
真他妈是受够了！
他拎上钥匙下了楼，皱着眉裹着外套走在小区里。冬天的夜晚很凉，有一股发愣的寒气，能把人冻得浑身上下跟着疼。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一个身影，背着书包，冲身后挥了挥。后面站着个人，看不清男女，只能看出来很瘦。天完全黑着，他看不清楚脸。
前面那个背着书包的身影正是钱一涵，好像是看见了他，便伸长胳膊使劲晃了晃。
后面的那个人也没走开，就站在那儿等着他过去。
钱双曲加快脚步过去了，手机上系统带的手电筒还开着，照在地上晃出颤抖的光。
“谢谢了啊。”钱双曲接过姐姐的书包，这才看清了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
那是个身形瘦削的女生，她比钱一涵高出半头，留着蓬松的、有些乱的短发，眼里冰冰冷冷的没什么温度，也看不出来多余的情绪。
闻言，她点点头，上下扫了钱双曲一眼，轻轻笑了笑：“……没事，你是她弟弟吧？”
钱双曲点点头：“钱双曲。”
“知道。”她伸出手：“卢慧。”
钱双曲的视线落到卢慧的脸上，在路灯的照映下，钱双曲看出来她化了颜色偏重的妆，掩盖住了原本的长相，整个人光看脸就散发着一种不像好人的气场。钱双曲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人身上的气质很奇特，这种奇特不太好形容，既有着一种纯粹，又有那种已经踏入社会工作的复杂。但又不像什么穿紧身裤戴金链子、大冬天穿鞋露脚脖子的所谓的什么“社会人”。
钱双曲不太确定心里这种微妙感，也没见过能把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融合在一块儿的人。他把钱一涵往自己这边儿不动声色地拽了拽，看着她伸过来的干干净净的手停了两秒。
卢慧显然没有收回去的意思，脸上的笑带得恰到好处，又隐隐约约有些不耐烦，就好像在告诉他：要不是看在你姐姐的份上，谁稀罕跟你握手。
钱双曲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解读出了这么一层意思，强大的、前所未有的理解能力简直让自己吃了一惊。
“钱双曲。”他抿了抿嘴，从口袋里伸出手，递过去跟她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