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知自个儿多了嘴，一时面色讪讪，老实道：“说起山河那头，也是邪性的很。这镇子上的人早前欲穿山而过，可绕来绕去不过是原地打转，最后只得原路返回。也有人试过穿河而过，论理该是简单才对，可也是奇了，那船一到河中央便要莫名其妙的翻到河里去，可人却是分毫不伤，渐渐的便无人再敢冒险过去，不过这些个年里倒是曾见有人穿河而来。”
千孚摸摸下巴，与他先前的境况倒有些相似：“只出不进?”
“的确如此。之后自老辈人的口中传下一种说法，说这大山之上有神仙守护，而山那头的村子便是神仙于人间留下的血脉。不过到底只是传言，那些个穿河而来的只说那村中人与常人无异，究竟事实如何谁也不知。”
“可是修道之人?”
“大约不是，凡人修道多为散修，普遍游走于人世，鲜少聚众。”
千孚颔首，若有所思。
随后又问了些乱七八糟的，那道士的确有些见识，大多都能说出个一二来，末了还不忘提醒他：“敢问高人，那只恶鬼该如何除去?”
那急切的模样，生怕他忘了这茬。
他自沉思中抬起头来，瞧了一会儿，招招手，道士一喜，忙行至他跟前。
那厉鬼还未大成，尚余的神智本能的怕他，混沌着一团朝后缩的厉害。
“明知会魂飞魄散也要化为厉鬼，为了他区区一条性命搭上自个儿的轮回，也太亏了些。”
道士左肩一痛，知晓他应是在与那厉鬼说话，忍疼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唔，原来那是你的救命钱。”
道士被他瞟了一眼，面色有些难看，动了动唇，到底没言语。
默了片刻，许是那厉鬼说了什么，他再次开口：“阴德自有冥府来判，你跟了一段时日，已足够耗去他十年寿命，也算报了仇，趁着未能化为厉鬼，我尚且能帮你一把，不日便去投胎罢。”
十年寿命?
道士大惊，张口便要说话，却被睨了一眼：“不愿?正好，我本也不欲管这档子破事，明年你跟他一同去见阎罗王便是。”
那目光寒凉彻骨，道士心中一惊，忙敛下面神色，不敢再露出端倪。
千孚瞧在眼中，心中嗤了一声，猛的伸手抓住了厉鬼，厉鬼骤然剧痛，迸出哀嚎。
这冤魂贴身已久，隐隐现出了共体的预兆，如今强行分开，定是要狠狠痛上一番的。
道士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脑袋忽的似有万蚁啃噬一般疼得厉害，之后左肩又狠狠一痛。
那感觉，称是生生撕下一块皮肉也不为过。
下意识捂住痛处，可左肩丝毫伤口也无，那阵疼痛须臾也已消失不见，仿佛不过是一场错觉而已。
千孚于虚空中捏着厉鬼：“此法要稍疼些，忍着点。”
他手中结了个法印，打入混沌的魂魄中，一阵凄号连绵响起，似要将人的脑袋撑爆，片刻后，黑雾渐渐消散，露出一个年迈的老伯模样。
老伯面目慈祥，与方才的厉鬼模样大相径庭，颇为感激的朝他鞠了一躬，不再看那道士，化雾去了冥府。
道士瞧着他这一番动作一头雾水：“这是在作甚?”
千孚转过头来，面色淡淡：“他已去了冥府，不久便会转世投胎。”
转世投胎?道士面色变幻。
那老渔夫本就命不久矣，他那神符也不过是令其早死了些时日罢了，如今却要化作厉鬼要他偿命，折磨了半年有余不说，还耗去了他十年寿命，就这般放了去投胎，实在是难解心头之恨！
他面色有异，千孚哪能瞧不出，扯着唇角冷声道：“夺你十年寿命已是仁慈，你若再做出这档子事，必会再落入其他厉鬼手中，到时估摸着撑不过三月便魂归西天了。”
道士压下心思干笑：“必不再做，必不再做。”
千孚可是半点也不信的，却也没说什么，摆了摆手转过身：“好自为之。”
瞧他要走，道士朝那头远方眺望一眼，问了一句：“高人要朝南而去?”
这人心思忒多，他懒得打哑谜，侧过头有些不耐：“有何不妥?”
道士目光闪烁，朝他背影露出个笑来，有些意味深长：“并无不妥，高人一路小心。”
千孚只当是随口一问，足尖一点朝南而去。
正南有一座雪山，约在百里外，那撑船的壮士道‘南行百里可观南海’，想来指的便是此处。
可不知为何，愈是极南愈是人烟稀少，待行至雪山脚下，一旁连飞禽走兽也没了踪迹。山体白雾缭绕，唯有雪山独有的寒冷扑面而来，万籁俱寂。
不由心下生疑，莫非是这雪山之故?
袅绕的雾气隔绝了视线，他跃至半空凝神探查，雪山一片平和，仿佛并无不妥。
有了前车之鉴，一时未敢贸然行动，使了妖术朝山中传音：“小妖路过此地，欲借山而过，若有不便，还望海涵！”
等了片刻，山中未有应答，一切仿佛正常的很。
莫非自个儿太过草木皆兵?
他徘徊片刻，稳了稳心思，脚下一动，身形堙没于缭绕的白雾。
然而下一瞬便忍不住要骂娘了，怨不得整座山被层层白雾缭绕，原来里头是个结界！
一边费力躲闪着寒气逼人的风刃一边恼怒地回想。
那道士定是知晓这雪山有些不妥，可分别之时只问了一句却不曾出言提醒，想到那苦苦哀求的模样，再一次暗骂：果真是自私狡猾的凡人！
不过这结界委实厉害，一来二去的也算是摸明白了，他妖气愈是强，这风刃便愈是狠，他若收了妖气，风刃便也会跟着小，总归不论怎样都是要压他一头的，非得在他身上落个口子才算。
结界之中没有昼夜，千孚已记不大清被困了几日，他实在是累极了，浑身遍布风刃留下的伤口，妖力几乎被透支殆尽。
忽的不知为何，结界中的风刃弱了许多，他心中一喜，拼着最后一丝妖力强行破阵而出。
倒头栽倒在雪中时，他无意识想着：究竟是哪位老前辈布的阵，也太狠了些……
恍惚间好似一双黑靴停在了眼前，而后便是无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