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已是逗留半月，这镇子着实不大，挨着个儿的将男女老少看了个遍，意料之中，仍是不见有丝毫相似之人。
眼瞧着已到了最南的地界儿，若再寻不到就要朝东而去，恩人的眉眼尚且没个定论，他也未能得到开启轮回之眼的机缘，如今只能乱寻一气，真真如那樵夫所言，单靠缘分二字了。
千孚心头思绪百转。
这日里天色甚好，待离城门远些，抚了把脸现出真容，遥遥瞧了一眼南方，正要拔步而去。
左腿忽的被人抱住，他眉间一凛，下意识飞起一脚，青色的人影被踹出十余丈远，伏在地上咳了个天昏地暗。
定睛一看，哟，是上回的小道士，不过气色也太差了些，这段时日怕是过的不甚好。
这一脚险些去了小道士半条命，咳了半晌方才缓过来气：“高人……高人救我……”
那模样瞧着仿佛快要死了一般，千孚险些以为自个儿失了手：“死不了，不过一脚罢了，本也没用上力气，”不自在的摸摸鼻尖：“谁叫你突的贴上来。”
“咳……不是这事……”道士又咳了半晌，方才讲出原委来。
那日这人离去后他匆匆归家，心下极是忐忑不安，当夜好不容易睡下，却是一连串儿的噩梦，而后便又被冻醒了。
这回他清清楚楚地分辨了出来，那不是常夜里的冷，而是一种浸到骨子里的寒，比往日尤甚。窗外树影婆娑，仿若万鬼齐舞，他抱着被子打着哆嗦，一夜没敢阖眼。
第二日天一亮他奔出门外，站在日光下曝晒以求能驱走寒意，却丝毫用处也无，左肩也是酸痛的似乎被人打了两拳一般，可去了医馆大夫却诊不出丝毫病痛。
他怕极了，整日里龟缩在家，肩膀仍旧酸痛不已，一阖眼便是噩梦缠身，乃至夜不能寐。他脸色愈来愈差，开始在镇中寻找当日碰到的这位高人，可晃了许久也没能寻到，直到一日误打误撞出了镇子，方才觉着身子好受了些。
原以为万事大吉，可这两日他又做了那些噩梦，刺骨的冷意渐渐袭来，将人折磨的要几近疯魔。他想走的更远些，可实在太累了，总要时不时的犯困，之后便更加惊恐的发觉，他竟然自个儿又走了回来！
“那恶鬼是要将我困在此处，要我偿命！高人，你救救我！”
熬了半月道士已是形销骨立，两颊深深凹了下去，惊恐之中一双泛红的眼睛尤其的大。而左侧肩膀正微微塌下，上头伏着一团黑影，雾蒙蒙的瞧不清里头，比之先前浑浊了许多，是要变为厉鬼之兆。
冤魂瞧不见摸不着，多被死地所拖，离不得方圆十里，若因某些契机怨气暴涨，则会化为厉鬼，可观可触，地界再也限制不得。厉鬼无智，只知杀戮，待杀尽怨恨之人便会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
千孚摸了摸下巴，想来是这小道士强行离开之举激怒了冤魂，故而才会产生异变。
那半成的厉鬼似是有些怕他，团成一块黑雾悄悄朝后缩了缩。
他收回目光：“我可不是甚么高人。”而是这人口口声声要降妖除魔里的妖精，蹲下身笑道，“再者，你道法无边，积德行善，自有好运傍身，怎会死呢?”
道士忙摇头，一双眼睛遍布红丝：“是我一派胡言！是我混账！那日我的确歪了心思，可我……可我并非有意害他啊……”
他抬手止住，开口薄凉：“那是你的事，我并不想知晓，此事恕我无能为力，你自求多福罢。”
说到底不过是善恶轮回。
那魂魄生前因其而死，此乃因，怨气不得出化为冤魂前来寻仇，此乃果。
无论是冤魂还是厉鬼，那都是冥府的事，飘荡这般久也不见黑白无常来拘，也不知是忘了这茬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一个路过的妖精，一无干系二无缘由的，吃饱了撑得才会多管闲事。
不过也怪这人倒霉，偏生碰上了个执着的冤魂，这架势，不夺了性命怕是不会离去了。
道士误以为他还记恨着当日之事，向前爬两步：“当日是小辈被鸟啄了鱼目，若早知高人有这等本事，哪里还敢班门弄斧！我给你告罪！你把那恶灵收了，我……我全部身家全给你，金银珠宝，全是你的！”
“全部身家?”他嗤笑，“能值几个钱。”
连他一颗蚌珠也抵不上。
道士只觉肩膀一瞬间剧痛不已，知晓自个儿这般行为怕是惹怒了恶鬼，顿时慌得六神无主：“我知你瞧不上，你……你要什么都可，只要我有，皆送给你！”
说着爬过来复又要抱他的腿，却被避开了去，不由哭道：“我真是走投无路了！你既能瞧见，定然本事极大，便大发慈悲帮帮我，救我一命罢！”
一张脸霎时涕泗横流，尘土遍身地跪伏在地，哪里还有当日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千孚皱眉瞧了会儿，忽的开口：“你果真是茅山传人?”
这与他想象中的茅山术士实在相差甚远，一时间有些接受不能。
哭声一顿，道士目光闪烁：“只是个茅山外围弟子，因着没什么资质，早些年已被逐出师门了……”
千孚了然，不过心下多少有些失落。若茅山术士皆这般无用，他于人间游走便可放心大半了。
道士留意着他面色，忙又补充道：“不过我常年游走南方，旁门左道的消息知晓甚多，高人若能将冤魂驱走，我必拳拳告知！”
这个条件倒是诱人。
眸光微转，笑出声来：“这世间敢威胁于我的凡人，你论得头一份。”
一阵沉默。
道士不敢瞧他的眼，垂着头盯着他锦袍下露出的一双鞋尖儿，脑门上渐渐冒出一层冷汗。
“好，我便听你说道说道。”
他忽的松了口，道士浑身一软，歪倒在地，抬袖正要擦汗，又闻他道：“山河那头的村子，你知晓多少?”
一口气还未舒完忙又讶异：“高人是自山那头而来?”
“你不必管，只说那村子便是。”他蹙着眉头面带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