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乍然出现的笑瞬时便教年轻的道士懵了去，脑袋空白了一瞬，张着嘴连到了嗓子眼儿的话也忘了说。
回过神立刻瞪了眼：“本道乃茅山派第二十三代传人，捉过的妖魔鬼怪不知凡几！如今本道感念人间烟火，故而在此摆坛设阵为世人指点迷津，是在行善举，匡大道，个中艰难哪是你等凡人可想?”
“茅山派……”千孚若有所思，“敢问道长匡的是哪路大道?”
他一噎。自个儿怎知有甚么大道，随口一说罢了。
千孚似无所觉，继续开口：“世间常有善恶道、生死道、成仙道，不知道长匡的是哪道?”
迟疑一瞬：“自然是生死道。”
“那道长可曾为自个儿算过?”
他一愣：“甚么?”
千孚凑近他仔细瞧了两眼，也是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我瞧着，道长近日怕是要有血光之灾啊！”
这人耍他不成?
他下意识拔高了嗓子：“一派胡言！”
千孚颇为有趣的挑了下眉，坐直了身子面带无奈：“我不过好心提醒一二，道长不信便罢，不过这神符还是早些烧了为好，免得祸害出人命，折了阴德。”
不远处的几个行人闻声看来，他心下有些虚，可这话若传出去，只怕他在这镇上也待不下去了。
这还得了?噌的站起：“休要胡说！本道为世人消灾避祸，神符不知救下了几条人命，称个积德行善也不为过，怎会折损阴德！”
千孚忍不住笑出声来：“积德行善?我说道长，你这大话未免太空了些，”忽的撑起身子凑近，探手揪住那缕稀疏的胡子将人拽过来，压着嗓子道，“你若真有那些个本事，怎的连只鬼也瞧不出呢?”
那目光直直地看过来，好似能将人盯穿了一般。
道士下巴被扯得生疼，身子却僵的丝毫动弹不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挣扎的额角淌下两滴汗珠来：“你对本道做了甚么?”
还有，那句‘连只鬼也瞧不出’是何意?
千孚面上一派无辜：“我能对你做甚么?”
“你……你……”
“我如何?”千孚拍拍面前这张红似猪肝一般的脸，笑的意味深长：“年纪轻轻怎的净是些想不开的。我劝道长还是莫钻研生死道了，那条路暂且收不了你，不如早些琢磨琢磨善恶道，兴许还能少下几层阎罗地狱。”
道士气的头顶冒烟：“甚么善恶道生死道，本道何时轮的上你来指手画脚！还不速速放开本道！”
千孚丝毫不将他这点子怒气放在眼里：“啧，不过三脚猫的功夫，还真将自个儿当做降妖除鬼的卫道士了。”
他瞪圆了眼，面上极是愤怒，张口便要反驳。
“是了，忘了与你说，”千孚突的将脑袋凑近了些，拿手指朝左处一块虚空点了点，“你身后，可跟着个冤魂呢……”
能跟在活人身边的魂魄大多分为两种：
一为无智之魂，这类的魂魄大多是些玄术之人以符咒困住的小鬼，与傀儡相似，只是一般的肉眼凡胎瞧不见。小鬼被符咒压住灵智，以人之初的恶性为根，活血喂养，可供驱使。
二为怨气之魂，这类的魂魄大多是在世含冤而死之人，死后因气生怨，逗留人间，待寻到因果之人后便会贴身跟随。活人会因其怨气而诸事不顺，初时会身体有异，再之后霉运缠身，最后便会遭祸横死。
原以为那只魂魄是这人养的小鬼，还好生戒备了一番，谁知这人竟只会些骗人的三脚猫功夫，玄术却是一窍不通。之后观察了一番，发现那只魂魄贴着道士极近，且不似小鬼那般的暴虐之气，倒有些像是怨气，故而推测该是因此人而死的冤魂。
道士正对上清澈的桃花眼，不知是不是眼花，他恍惚自那双眼瞧见自个儿身后有一块人形的暗色，可再定睛一看，又甚么也瞧不见了。
‘冤魂’二字似一条毒蛇一般将他缠绕，一股子冷气自脚底向上翻涌，激的后背瞬时起了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愤怒的面皮转为青白，被强自压下的记忆翻涌而出。
那是年前的事了，一日他碰上了个面有菜色的老渔夫，瞧着是个赚钱的门路，便将人拦了下来，问上两句后知晓是住于镇子西头，因生了病却无钱抓药，发愁的很。
那日天色不好故而街上并无几人，他起了心思，道这是邪祟入体，诓着老渔夫买神符驱邪。
他敢这么卖，心中自是有底的，那神符烧的水不是什么大毒之物，先前有人拿了喝下也不见出事，料想这回亦是如此。
老渔夫孤家寡人的，应是走投无路了，被他狠狠地敲下一笔，掏光了身上银钱买下两道神符而去。
谁知那老渔夫拿了神符归去后，当夜人便没了。
消息传来他心虚的厉害，总觉着是他害死了那老渔夫，在家中龟缩了数日悄悄打探，只知那老渔夫被邻近的人帮着埋了，便再无人提起这茬，琢磨着该是无人知晓，方才出门见人。
如今过了这般久，他早将此事抛去脑后，只是左肩时常会有酸痛之感，夜间睡下后也会莫名被寒冷冻醒，尤其是近两月，似是莫名其妙的走了霉运一般，家中数次遭贼，将他多年攒下的珠宝偷走了许多，前几日还跌进了河里险些丧命。
原本不觉得有甚么，可如今想来却是事事不对，若他身后果真有个冤魂……
不自觉颤了一下，好似真能觉出那处虚空有个什么东西。斗大的太阳挂在天上，他却浑身凉的发抖。
“你……你莫要唬我！我从未害人性命，身边怎会有冤魂！”他梗着脖颈反驳，眼珠子发颤，却如何也不肯往左边瞧。
“哦，从未害人性命?”千孚慢悠悠的重复，虚空里的暗色残影晃了一下，黑气愈浓，无所谓道，“想来是我瞧错了，只当随口胡说便是。”
说罢弹了弹衣摆莫须有的灰尘，抬步离去。
那道士后来如何，千孚并不知晓，不过自那日之后倒是再没瞧见过，偶有一回经过那条巷子口也是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