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那些玩笑话，她都备了很多木匣来收藏它，不肯丢弃，也不肯翻出来回味。
“红纱……”她摩挲着断了一半的短发，叹了口气，这红纱她怕是带不上了。
也不需要了。
柔眸猛然紧缩，瞳仁括成一道狭长的月。
她把她的信仰剪了，与敌军厮杀的信仰、她活下去的信仰。连同情绪，连同故乡，连同脚腕上枷锁的勒痕，都弃了。
既然选择弃，就弃个干净吧。
“娘娘……”
几日后，酒肆下了一场朦胧细雨，肆内客人廖少，她也图个清闲，折一把纸扇躺在庭院中，听雨滴答滴答落在屋檐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桃酒的味道，其中混杂着泥土的清新——她侧了侧身，用毯子裹住身体。
“滴答~滴答~”
“叮——叮——”
不仅仅是雨声，连同城北的戏坛当中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街巷中行走的旅客抖落雨伞的声音、梭子交叉着纺线的声音、茶水倾倒的声音……
她都听的真切，连同那道糯糯的细怯问候，她都察觉了。
“娘娘……”
睁开柔眸，她看到了庭院当中湿着绣花鞋的小上仙，犹豫的站在她对面，浑身湿漉漉的。
庭院当中种了一棵参天桃树，枝繁叶茂，极通灵性，沟通上天。每逢梅雨节气，便会连成通道，可让神仙下界。
自是将灵力封锁的那种下界。否则她这个小店，可容不下大佛，不对，是大仙。
小上仙抖了抖淋湿的雨伞，把它靠在桃树旁，脱了绣花鞋搁在木架上，换了身换洗的衣裳。
柔弱的发梢滴答着雨水，紧抿住的小嘴，大而有神的一双深邃的眸被睫羽深藏，流露出软弱的意味。
琉沫拿起毛巾招小上仙过来，小上仙点点头，坐到她的腿上，乖巧的像布娃娃。
她也没说话，只是用毛巾细细摩挲着小上仙湿润的头发，动作温柔的很。
“喂！老板娘！给我来一壶酒！”
“砰！”一团不明物体从墙上摔下来，紧接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长满胡须的爽朗大叔把背后的剑扔到一边，大大咧咧地坐到庭院的空椅上。
“酒没有了。”她冷冷的答道，依旧帮小上仙擦着头发，头都没抬，语气平淡。
大叔讪讪的挠了挠头，扯了扯嘴，“爷！爷自己来啊。”
随即蹑手蹑脚的溜到酒柜上，拿了一壶上好的烧刀子，盛了一盘盐煮花生，动作一气呵成，熟练的很。
这方圆百里只有这一家酒肆，他和琉沫也相处的惯了，知道她不喜欢性子合不来的江湖人。
于是乎练就了自行取食的技能，隐藏自身存在感坐在一旁静静地吃。
衔上一壶酒，叼起一颗花生，大叔捻碎了花生壳，倒在手上扒扒朱红的花生皮，露出藕白的花生肉。
一股脑的倒在嘴里，擦了擦嘴，口齿不清的说到，“老板娘，伊这哪里弄来的瓜崽子啊？”
“这模样，倒是俊俏的很，也不知是个男娃女娃！啧啧，确实是个美人坯子！”
“不知长大后会祸害多少无知的娃子，啧啧……老板娘，这娃子谁家的？”
“我家的。”
琉沫放下毛巾，语气平淡无奇，依旧慵懒的模样。柔眸却眯起，颇有不满。
“老板娘，听那些个老娘们瞎传，说伊曾是那上面谪贬下来的将军，看着不像啊。”
端木摸了摸鼻子，又倒了满满一碗酒，一口闷掉，才笑吟吟的问道，他着实有些好奇。
柔眸瞬间失了光色，只不过一刹那，琉沫就轻蔑的抿起薄唇，冷淡的回答道。“不是将军。”
“是罪人。”
放下手中的毛巾，琉沫从碗橱中又掏了一个，折了端木那坛桃酒，倒的满噔噔，酒色似浸了寒月，明晃晃的。
不顾酒有多烈，琉沫就自顾自的饮下，洒落的酒都顺雪白的脖颈滑到衣襟里，而滚烫的桃酒瞬间灼烧了整个身体，呛的琉沫咳嗽了下，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她亦没想到这酒有这么烈。
“我叫琉沫，曾经是一名戏子，故乡是景渊帝国的北城。”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叫做混乱之地，在人类与魔界地盘的交界处，自古至今，混乱之地都是人类帝国流放有罪之人的地方，被成为塞外。
而景渊帝国，就是人类地盘两大帝国中的一个。
“就是个唱曲儿的，说来也巧。我出生也在这里。”琉沫指了指庭院，她亦出生在混乱之地。
“幼儿时随母亲远嫁回景渊……我的母亲并非戴罪之身，世世都是塞外人。”
“远嫁到当时北城最显赫的世家，夜家。而当时夜家有一长子，唤名夜颜熙。是我的哥哥，异父异母的亲哥哥。”
“他待我很好，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也会摘给我，可惜只过了一年，夜家就惨遭大火，我的母亲，连同夜家上下一百多口人，都被永远困在那座老宅中。”
“除了我和我哥哥。”
“自那以后，我就如同活在梦魇之中，发了疯要报仇，背着我哥哥偷修了元，却在他面前装的乖巧又听话。”
琉沫自嘲的勾起薄唇，“好景不长，我加入了一个名为神职端的组织，当时不过一个小小的势力，如今已经是一句话能让世界倾覆。”
“而我是巫女，在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替神职端卖命了十年之久，手中沾满鲜血和罪孽。然后做了这么多，却换来了一场沉棺祭祀，我是被祭祀的那一方。”
“险些丧命之际，幸得有故人救我脱困，从那时开始，我活着的目标就是复仇。”
“报昔日灭门之仇，报自己的仇。”
“有人传我府上书信，说是知道当初导致夜家灭门的人都是谁，书信中夹杂了一张名单。”
“最后等我逐一斩尽灭门的仇人之后，却被神职端一名刚刚出关，修为又最高深的长老捉住，锁在天牢底由帝上处置。”
“这才发觉，我被骗了，当初下令灭门的并非是名单那些人，而是当朝帝上！而那封书信的名单上的人，都是朝中处处与帝上作对的忠义大臣。”
“一辈子活的都铁骨铮铮，却都被我给毁掉了，而帝上不过是想借我的手，除掉反党。”
“而神职端也与他勾结在一起，也想将我这个夜家余孽抹去，当街砍头。”
“故事的最后，我被免了死罪，转而废除修为发配重新回到这里，而我的哥哥……”
说到最后，琉沫的眼圈微微泛红，手止不住的发抖，却咬着薄唇让自己冷静下来。
“已经逝去了。”
“娘娘……”
怀里的小上仙怯懦的伸出手，想要安慰她，琉沫却”噗嗤”的捂住嘴笑出了声，样子极其讨打，“逗你们的。”
“当真了？”
端木好悬没一把剑冲出去砍死琉沫。
“自然是当真了。”端木没好气的斜了眼琉沫，“老板娘，上酒！”
“这么快就喝完了？”
“都让你给糟蹋了！”
琉沫掩住唇偷笑，转头又拎了一坛子好酒，砸到端木的桌子上，待端木一边发牢骚一边喝后，才宛若脱力般坐了下来。
手指摁住太阳穴，柔眸恍惚间失了神，只是一直喃喃着提醒自己，“假的，都是假的……”
“哥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