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雨霖铃(一)

小说: 长风纵我 作者: 须臾czv 字数:2306

  尹墨雪同女眷们坐在一起,丝竹之乐响彻整座富丽堂皇的江南水榭,冯淰琴坐在她身边,低头咀嚼着新端上的水晶虾饺,凑近尹墨雪问道:“嫂嫂,你往那边看什么呢?”

  “说来也怪,这宴席还没过一半,阿笙人倒是不见了!”

  冯淰琴见那边确实空出一个位置来,不禁有些奇怪,耳边传来尹墨雪担忧的声音:“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他年纪也不小了,又不会走丢,嫂嫂就别担心了。”冯淰琴嘴上说道,“等会儿我去寻寻他。”

  林轻屿是最早发现冯钰笙不见踪迹的人,两人座位并未挨在一起,但冯钰笙明艳的笑容和绯色的衣衫都太过于显眼,这样的身影忽而消失在宴席上,实在容易察觉,只不过林轻屿一位他只是解手片刻便能回来,未曾想此一去,足足有一炷香。

  冯钰笙抱了坛女儿红躺在湖心亭琉璃瓦铺的顶上,沉默地仰望天上抖落凡尘的一汪璀璨,星辰倒影闯入他的眼中,他伸出手掌,面向天空,似是想将穹宇都揽入手中。

  “星辰万里无归期,红墙碧瓦旧颜哭……”酒入喉肠,刺得少年人心口一阵钝痛,冯钰笙收紧拳头,缓缓翻了个身。

  冰凉的瓦片贴在他的侧脸,寒意钻进了脑髓,冯钰笙缓缓闭上眼睛呢喃了一句,“父皇……”

  还未齐膝高的冯钰笙丢下手中的《中庸》,扑进仁宗的怀里奶声奶气地撒娇道:“父皇!孩儿不学这些……”

  “那你想学什么?”仁宗向来最宠溺五皇子,正直壮年的皇帝温和地摸了摸怀里小团子柔软的发顶,微笑着冲他道。

  “孩儿想学武艺,学会武去闯荡江湖!”

  仁宗敲了敲他的小脑袋,嗔怪地说:“你是皇子,闯荡江湖成何体统?准是你三哥又在何处听了些江湖奇谭讲与你听了罢?”

  “是三哥讲的没错,但其实是我不喜欢皇宫……”冯钰笙嘟着小嘴,“父皇,我觉得这里就像是一个好大好大的笼子,笼子很美,可是里面的鸟儿却飞不出去。”

  “是啊……”仁宗眼神黯淡下来,将惨遭冯钰笙小手的书册抽出来搁在桌上,“那阿笙学了武艺就要离开皇宫了么?”

  “唔……”冯钰笙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仁宗的胡渣,忽地展出笑容,“父皇,我带你一起走啊,还有母后,皇兄。”

  “傻孩子。”仁宗抬指刮过冯钰笙的小鼻子,“既为天潢贵胄,怎能弃天下黎民苍生不顾,江湖浪迹,不问世事?”

  “我不明白。”冯钰笙黑葡萄般的双眼盯着他看——

  “父皇,我真的不明白。”

  海棠花树下倒着冯钰笙,他蜷缩成小小一团,微醺的脸颊泛着粉色,与绯色的衣衫,艳红的海棠融为一体。

  恰似仙人醉卧,意境真是优美极。

  林轻屿同冯淰琴在宴席结束后找他至此,微醺的五殿下怀里还抱着空掉的女儿红,冯淰琴无奈至极,一甩袖子丢下一句“随他在此”便拂身而去,留下林轻屿一个人站在冯钰笙的旁边。

  林轻屿叹了口气,蹲下来捻起一片缠在冯钰笙发丝之间的海棠花瓣,莫名笑出了声。

  冯钰笙其实也没醉得那样厉害,所以林轻屿打横抱带他往住所走时,他总觉得自己该象征性地反抗一下,不过身体似乎被箍得太紧,并不允许冯钰笙做出太大动作。于是冯钰笙便理所当然地任由林轻屿搂着,甚至安心地入眠了。

  林轻屿借着月色悄悄地吻过冯钰笙的发梢,两人自从来到金陵已不会挤在同一张床上交换体温,林轻屿对于一路上逃亡的日子反而充满了怀念。

  床头有冯钰笙新写的诗稿,林轻屿轻轻捧在手心看了,原来是一首《金陵晚春》。

  春女渐日倦,百花朝暮谢。

  长风何时济,送我至云霄?

  故城安可在?火光漫涛涛。

  芳香颜色淡,敛衾踏阶青。

  林轻屿下意识转头去看躺在床上安睡的少年,忽然意识到,今夜被冯钰笙灌下肚的那几罐女儿红,怕不光光是烈,还带着丝丝苦意。

  黑鹰的尖隼毫不客气地戳破窗户纸,煽动自己的翅膀敲打窗枢,林轻屿连忙起身退到屋外,安抚炸毛的大鸟,将它带回自己房里。

  “贺兰山一带大量流民起义,遭遇朝廷镇压,我与陆监军等人受困于此,不妨顺势调查其中缘由。另,茂城妇孺老幼大多不愿随同下江南,已在边关定居。——玟书”

  “呼——”林轻屿揉着太阳穴,按下心头繁杂的思绪,解了外衣躺下,缓缓阖上眼,脑内竟然浮现起的全是冯钰笙的身影,原是情种早已在这一幕幕一场场里破土抽芽。

  可念不可说。

  尹墨雪的肚兜绣了三块,连带婴儿的小衣裳全都做齐了,尹明斐拿在手里觉得可爱极了,爱不释手。

  “再过几日便是小满,琴儿和阿笙的生辰便要到了,小伯可想出什么点子给他们庆生?”

  “你听说开国皇帝的孝贤皇后跳得出一曲凌波微步吗?”

  “凌波微步早已失传,你还能寻到会跳的舞姬?”

  “我就是有这个本事。”尹明斐得意洋洋地摇着扇子,还想继续长篇大论下去时,被传事的小斯残忍打断了。

  “报———尹少爷,三皇子殿下来了。”

  “三殿下?他不在徽州待着,跑到这金陵做什么?”尹明斐匆匆起身,往正门赶去亲自接驾,正巧遇上得知消息后走来的冯钰笙。

  三皇子冯钰簏是瑜妃的独子,瑜妃早衰,三皇子不过两三岁便没了娘,可以说是皇后一手带大的,冯钰笙刚会跑的时候正巧赶上三皇子学骑射,冯钰簏常在他头上或是手臂上绑一个物件当靶心,拿冯钰笙做活靶子。

  自然这事情被皇后皇上知晓后三皇子逃不了一顿责骂,更可笑的是冯钰笙年幼不懂事,还偷偷给罚跪的冯钰簏送糕点。

  三皇子从小便是个武痴,叫他背四书五经根本是左耳进右耳出,冯钰簏比冯钰笙大上八岁,成年后倒是真真做了个将军,常年在驻地徽州,也不怎么回京。

  冯钰笙仰头望着高大的冯钰簏从马上下来,心里百感交集,一时间却只能化作一句“三哥”叫出口。

  谁知冯钰簏面色阴沉地丢过来一把剑,冯钰笙堪堪接住,正是自己的配剑惊鸿,再一看马车里面容憔悴,热泪盈眶看着自己的不是他人,正是许久未见的陆衍!

  “五殿下好大的本事,悲天悯人,将自己的佩剑都送了出去,就为了护那群本要将你卖给宁徽的东西?”

  冯钰笙语塞,觉得自己此时不溜怕是要遭,连忙退后两步,想脚底抹油,速速离去,不过冯钰簏更快,一把逮住冯钰笙,老鹰提小鸡一样拽起来,冯钰笙认命地开口求饶:“三哥我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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