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尼姑正值桃李年华，本来无一物。
“名哥哥，那方新开了家将进酒，我们一起去喝可好？”
由吾复名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女孩说：“好。”
若不是为人堂兄，他断不会出来，只是这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堂妹酒量着实比他还，一坛酒下肚丝毫不见其醉意，可见平时之畅饮。
买了酒后他们便回以名居，当初他母亲望子成龙心切，取之以名暗之以意，只是多年来他除了不败光这老宅，着实没有可歌可泣之处，近日就连抄书的人家也嫌他手慢不要他了，他可谓偷得浮生半日闲。
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堂妹笑问：“嫂子不在吗？”
明日她就要回去嫁给那个她没见过的郎君，听闻仪表堂堂、家有良田，更是房产多多，家中爹娘忙前忙后，倒没了说话的人了。
同样无人接听的由吾复名自嘲的笑笑，“不在。”他可笑如今自身情况，何以来“嫂子”一说？只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好一吐为快罢了。
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他索性待堂妹回去后去抽刀断水，奈何水更流。如今他不止一次的见证流动的水，却再也无法面对。
他紧握着手中的簪子，这是在这么多年的变卖中，仅剩的物件了，当初还是他郑重从病重母亲手里接过的。岁月带走了它的光泽，唯留细腻手感，他想象着小尼姑戴上它的模样，不由得便笑了。
许是笑得过痴，路过的说皆远离他，独留一抹清澈人影伴随左右。
“大和尚，大事有多大？”
“名字那么大。”
小尼姑的衣服袖口明显短了一截，她双手撑着下颚，明镜般的眼睛直行清水，仿佛再看几十年，依然看不透这一滩清水。他像之前那样忘记多久没有见过小尼姑了，反正每次见她，她总能大叫着请他吃桃子或者写字，也不管写什么，她总是静静的看，直到磨出的墨被风干了。好几次他受不了这样久坐，索性写到一半就睡着了，而小尼姑到那时才会握起一见喜写字。
“菩提树说，人本来没有智慧，看得多了，也就会了，所以慧了。而要保持这样的智慧，心需得如明镜似的，可是这样的明镜哪里去找？”
“这里。”由吾复名蹲在另一块石板上，食指点缀着小尼姑面前的水，若不是小尼姑，他兴许不会这样做。
“可是水也有污浊的一天。”小尼姑索性抱腿坐在石板上，任由流过的水染了身上衣服。
“人不可能两次踏进一条河里，”他朝水里伸进一条腿，随后又伸出来，如此往复两次，“因为第二次伸进去的时候，之前伸进去的水已经流走了。”
“真是狡猾！”小尼姑嗔怒道：“而且抓不住！”
这是他第一次见小尼姑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心知不会再见第二次，索性拿出随身携带的笔沾水于石板上写字，或许真如小尼姑说的那样，看得多了也就慧了，如今的他看字如见自己曲折人生，终究免不了风干日晒，不留痕迹。
像是重归于好的伙伴，小尼姑凑过头来，细瞧还未风干的字，“大和尚，你写错字了。”
由吾复名心说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写“明”为“名”，母亲时常示范怎会出错？他问道：“那里错了？”
他本来好想说名利、名气，多好的名字，那里会错？可见小尼姑以手代笔，改“名”为“明”，“这里错了。”
只怕是强盗，都不如她这般先斩后奏，而后她又慢悠悠的解释，“若不能复明，如何复名？”
“大和尚的名字很好。”
由吾复名微微一愣，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写对名字，于是也跟着傻傻的笑起来，“你也是。”他这些年只见过小尼姑一个尼姑，既然只有她一个尼姑，便是特别的。
“小尼姑，你没有家人吗？”他想了想，“除了师傅。”
“小喜啊。”
许久前得知小喜是只笔后他没在多问，反正他从来不会知道小尼姑家人一事，对方也不多问他世俗之事，反倒是他有些难耐认识小尼姑这么一个人，如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大概早已成婚，或许早一点的孩子该有了，再不济就是苦闷嫁妆之事，无不悠哉、烦闷。反观小尼姑倒不曾苦恼此事，哪怕独自面对一人的刽子庵，或许晚几日去，以不见生长之地。
小尼姑五官生得俊俏，若是戴上那红妆，挽上青丝，定是一边仙女，只可惜她愿让青布遮挡其身，这也是让他好奇的。想归想，话已问出口，“小尼姑，你天天吃素不淡吗？”
小尼姑摇摇头。
事实上，最近几年他也过惯了淡水清汤的日子，自不会嫌弃吃素打清，只是佩服小尼姑这般定力。
“小尼姑，你之前说菩提树会说话？”他记得刽子庵确有一棵菩提，只是不大，而他不知道的是，那棵不大的树早已被别人当柴火砍去，至今也无人替它申冤。
“会，而且很好听。”小尼姑沉醉的说：“菩提树说话时不会打扰别人，也不会被别人打扰。”
“小尼姑，今日我们一同吃饭可好？”做一人的饭做，两人的也是，倒不如让他们同病相怜起来便好。
“嗯。”
虽为饭，顾为粥，配以青菜，其乐融融。吃到一半，小尼姑突然说：“大和尚，这是我们第一次吃饭。”说完，她又埋下头，也不知是好奇粥糊了还是菜糊了？
由吾复名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模糊的回一声：“嗯……”
如今他已家风败落，早已容得别人闲言碎语，自不在意他们的唾沫横飞，而小尼姑饭后要回刽子庵的，因娇小玲珑，倒也让人误会了去，好在二人着实无牵无挂，否则又该当何罪了？
那日分别后，小尼姑继续吃斋念书，而他则握一见喜“成大事”也，不可谓不惬意，只是小尼姑并不知那日他在石板上留下的字：
爱我的随风而去，我爱的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