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桃花庵歌(九)

小说: 君问归栖问有君 作者: 千木落痕 字数:2058

  小尼姑正值及笄年华,明镜亦非台。

  不大的刽子庵前,由吾复名徘徊不前,格外醒目。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还是向管家打听来的,小尼姑已经好久没去找他,至于多久,大概一年,而他是没有这样的时间观念,只觉想见她。

  他已弱冠,不多的发量中极其露骨,他想小尼姑也该长成大尼姑了。已是多年以后的他才知道,尼姑是要剃头的,而小尼姑戴上帽子大概是想掩盖光头,毕竟是女孩子。如今的他深知男女有别,每次除了回答小尼姑一些奇怪的问题,就是听她说各样的话,有时惹得双方大笑。

  看着眼前插上簪子的姑娘,他想若小尼姑青丝尚存,也该如此了。

  最终他默默踏进刽子庵,只是进了一间草屋,屋外有一棵桃树,他第一次见他便是在这里。

  他在树下,她在树上。

  而这次他在屋外,她在屋内。小尼姑依旧一身青色,正跪坐在草垛上看书,即使是抄了那么多年诗书的他也不解其中之意,索性站在一旁旁观。

  许久,他才问:“小尼姑,大事有多大?”

  如果换做以前,他恐怕得惊讶自己回问出这样的问题,家里人大概又得关他禁闭,可惜他那父母永远被一身皮囊关禁闭,他也是今日得闲才可出现。

  小尼姑看书,只看不翻,她头也没回,“山那么大,海那么宽,米粒那般。”

  许久不见的小尼姑眉眼已经长开,尖尖的脸褪去了当初的稚嫩,多了些青涩。小尼姑合上手中的书,如她之前趴在窗台上那样看着他,“大和尚,给你。”

  由吾复名看着她手中的物事,一阵诧异,“这只笔好特别。”虽是木质,握在手中却是玉的质感,有些冰凉,但不影响它身上雕花的精美,可惜笔到他手中小小的菊花便消失。

  他不解的问:“这是……”

  “小喜真顽皮,”她伸出食指按住雪白的笔尖,“过去了要好好的。”

  他不记得小尼姑还对它说了什么,反正当她触及笔时,那些精美的雕花又会现身,伴随着她的离开而离开。这大概是她师傅给她写字的笔,曾经她一度念叨过,都不曾舍得给他瞧瞧。

  “小尼姑,你一直在看书吗?”想到她手中的没有书名的书,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小尼姑坐到一旁,朝他扔了个桃子,“这本书我看了一年,师傅说‘书中自有好知己’,每天都是我一个人,我要找找。”

  即是许久不见,她一如既往的与他说话,只是安静了不少,大概与她去世的师傅有关。

  “小尼姑已经长成大尼姑了,大和尚的大事做好了吗?”

  回想起他们之前的约定,他淡淡的说:“大事就在饭粒之间。”他也是后知后觉母亲常言的“大事”就是做文元城第一才子,至于才子要干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给出他问题的人已经永远的躺下了。几日清茶淡饭,他忽觉大事不过如此。

  一單食、一豆羹,一碗瓢饮一杯清茶可度春秋,这一年里,他便如此。落一叶而知天下秋,品一茶而道百态人生。

  如今的他早没了对大事的向往,父母死后可谓受尽人生“百态”,不可谓一番滋味。即使如此,他除了替人抄写些书稿以填温饱,便不在多作为。

  “那岂不天天做大事?”小尼姑想了想,“我也在做大事。”

  “对!”由吾复名掷地有声的回答:“天大的事。”

  “噗!”小尼姑好笑道:“天有多大?”

  不知何时外出的她盯着天空失神,他也看着她微笑的脸颊失神,他双手握拳而不紧,留下两个洞置于小尼姑双眼。

  “这么大。”

  “这不变小了?”小尼姑疑惑道:“偌大天地为何以手而量?”

  “以后告诉你。”

  小尼姑瘪嘴,终于没再问。有了手的遮挡,她的视线不在像之前那般宽广,待他松开手时,小尼姑又学他那样,只是不看天,而是看他。

  “大和尚有天那么大。”

  视线受阻的她只见由吾复名头发不多的脑袋,转而顺着脸游下微微扬起的嘴。由吾复名虽待人和善,但极少言笑,此时见他这般小尼姑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咧着嘴说:“大和尚,现在的你就像水流动的样子。”

  说来奇怪,即使他抄书到夜深也不见得毫无空隙,而这些年,他硬是未曾眼见水流之时的真面目。见他不语,小尼姑又恢复之前的喋喋不休,“大和尚,何以知池水中鱼几许?”

  “洒一單食,或施以毒。”

  小尼姑微闭着眼睛,摇头晃脑,颇有醉酒当歌之势,“我乃出家之人,要心存善念,不得杀生。”

  本来挺正常的一句话,自小尼姑口中说出反而成了说书先生故事中的山妖野怪,和谐而不失灵活。他想到街边同样言语的屠夫,也比那口蜜腹剑之人可爱多了,毕竟一人杀生现其暴戾,万人杀生可见其胆寒,不能及也。

  刽子庵人少,已过二三个时辰,亦只有他们二人,可见其冷清。想起小尼姑的青涩,他问:“小尼姑,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吗?”

  “还有小喜,不过它现在是你的了。”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手中的笔,“小喜要助大和尚完成大事,到那是我再来寻你,大和尚又要在那时教我写字。”

  由吾复名微微失神,这是他第一次如今近距离接触小尼姑,对方忽明忽暗的眸子清澈无垠,仿若浩瀚星河。

  “小尼姑,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出之前的问题,她或许没有俗世名称,可庵内称号应当是有的,只是他还想叫她小尼姑,就像她从不改口的叫他大和尚一样。

  “大尼姑。”小尼姑颇有些流氓的说:“小尼姑长大了自然叫大尼姑,大和尚比我高,所以就一直是大和尚。”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小尼姑一直叫他大和尚的原因,竟是比她高。他一改之前的微笑,沉声道:“我过几日便来找你,再赠你一书。”说完,他果真带着笔离去,一路上啃咬手中鲜红的桃子。

  风走了,携了谁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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