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美人心计

小说: 愁锁清梦 作者: 心若静宁 字数:4392

  为着皇长子诞生,孝庄自然喜不自胜。连日来都召我去慈宁宫中谈话。

  我知道她是明白的,这件事,我做的极不情愿,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孩子到来,早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今日照例梳妆打扮过之后,便走上步辇,摇摇晃晃地随着步辇抬起,从帘外清楚地看见轿子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直接进入一处院落,坤宁宫离慈宁宫不过五十来米,很快就到。

  院内东西两侧的回廊向南北延伸,进入慈宁宫正殿,殿中有一个大月台,台上放着几个鉴金铜香炉,从里面飘出缕缕轻烟,若有若无地在鼻尖索绕。有种让人心如静水的禅意。

  “皇后娘娘,太后久等了,请随奴婢进去。”这人身材高挑,腰细纤楚,淡眉朱唇,脸上一派柔和可亲,是苏茉尔。

  她引我到内殿去,除了孝庄之外,还有几个宫装女子端坐在旁。

  最前的一位发如霜白,面上布满皱纹,是寿康太妃。

  坐在她身后那个肌肤胜雪,身材微丰,嘴边挂着清浅笑意,眉目间洋溢的自信不由言表,是懿敬大贵妃。

  最后那个,是康惠淑妃了。

  “孟古青给太后、各位太妃请安,太后、太妃千岁金安”先是立正、后迈左脚,再是右脚,合并,向前一倾,手上的帕子一甩,经过这么久的观摩谙练,请安动作已经十分熟捻。

  然后又是一番客套的“不必请安了”过后,三位太妃看是见我跟太后有话要讲,自然不便多扰,道了个安退下,偌大的慈宁宫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冷吹香,落花残。丝丝淡雅香气专属墨菊,端庄稳重。似有千种花枝,各有不同。细细的花叶好像手掌一样张开,拢聚成一朵,红中带紫,紫中透黑;花芯是厚厚的一层,花蕊微卷,花辨如丝,花色如墨。

  “真没想到,皇额娘喜欢墨菊?”我走近那墨菊,手轻轻捻着花冠下面青绿色的花茎,丝柔之感传遍手心。真想不到,孝庄也会在房中嫁接花草,借着这个话题打破了尴尬的安静。

  “你听说过?科尔沁是没有这种花儿的,其他倒是没什么,只是喜欢墨菊中那份娴静洒脱,偶尔闻闻也挺香的”她顺着我的话说了下去,话语中尽是平静,毫无波澜。“青儿,叫你受委屈了。”话锋一转,再出口时的语气混杂着道歉意味。

  “姑姑,这不怨你,若不是你,我真学不会做皇后的道理呢!”我苦笑着,不知不觉,进宫一年多了。

  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在科尔沁时便发现自己是废后静妃,当时那种感觉现在尤留在心,挣扎于历史之间,想过改变历史,最后还是逃脱不了宿命注定,入宫封后,一朝伴在君王侧,历史从来不是常人能轻易改变。

  还有一年,我便要废后为妃,从六宫之首一夕贬为静妃,入住侧宫,遭受后宫之人的议论与唾弃,那时候,该是我最难看的时候,从云端直落地狱最深处。

  “当时以为是个笑话,小小婴孩如何能是神女转世?可是现在,终是验证了这段语言,你果真凤舞九天,宠擅专房,却不能让你独占恩宠,毕竟,皇后有皇后的责任。”这句话意味深长,孝庄轻叹,听得出她话中的无奈和警告,心中忽然一片明媚——到底是一家人,荣辱与共,才会这般为我着想。这番话,只是姑姑跟侄女说的,长辈对后辈的教导。

  在慈宁宫陪孝庄一直到晚膳时侯才告退,这期间倒是听说了好多关于孟古青小时候的趣事,包括一个喇嘛在见到孟古青第一眼的时候便曾说了一番话:天降贵主,凤舞九天,君王身侧,荣宠无上,阴晴圆缺,世事难圆,神女转世,福临天下。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离开慈宁宫时已是傍晚,看着夕阳在空中缓缓降落,满天晚霞渲染着火红一片,像是在为太阳送行,宣告一天行程终了。

  我并没有直接回坤宁宫,而是绕着小道去了【清澜阁】,走着花轩小径花气若有若无飘散,东风带来生命的气息,清爽宜人。

  屋内摆设整齐,直入内阁,一股淡淡的脂粉气味越来越清晰,掀开内阁遮掩的重重轻纱,檀木制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牡丹图》上题诗一首:落尽残红始吐芳,

  佳名唤作百花王。

  竞夸天下无双艳,

  独立人间第一香。

  是唐代诗人皮日休咏牡丹的诗。庶妃陈氏正执着眉笔独坐铜木镜前专心致志地描着柳眉,镜中映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额头上正中央用朱砂轻点了一小圈点,唇上是妖艳的红,有点像《红拂女》中舒淇的造型——华贵的服装为她平添了几分妖媚。

  她似是描眉描得入了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在身后默立的我。

  “皇后娘娘您何时来了?也不早些告诉臣妾一声,好让臣妾去迎接凤驾呀!如今倒换的我让娘娘久等了,于情于理,怎么说得过去呀?”嘴角勾出细长弧度,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福临已经接连一周临幸清澜阁,庶妃陈氏最近好事将近,太医更确诊了陈氏确有身孕。皇家如今只有一个皇长子,孝庄更是唯恐子嗣稀薄,盼着她能为皇室再添血脉,近来愈发恩宠,隔三岔五赏赐,说是给未来的孙子准备的。

  圣眷正隆,恩宠无尽。也怪不得她如此嚣张。现在宫里的人也有大半是看她的脸色吧?“庶妃,本宫今日来,是想问一件事”我皮笑肉不笑直入主题。

  “有什么事娘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她温婉一笑道,似乎在意预料到我来的目的。

  “庶妃巴氏预产期还未到,如何便能提前一个星期诞下皇子?这其中一定有蹊跷。”我也道出心里的疑惑,“这其间的缘由,陈妃一定比本宫要清楚”在说出这句话时,正对上她那双平静如水却又波涛汹涌的眸子,慌张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平静。

  “娘娘说的是什么事儿?臣妾真的不知道”

  “本宫说的是指什么,你自个儿清楚。”瞳光瞬间凌厉如剑,此时的她早已跪在我面前,两眼带着因哭泣而留下的清浅泪痕,几不可查。

  这让我想起个四字词语——梨花带雨。唯有这个词适合形容她。陈氏是水乡女子,初次见她,便感觉她有几分柔婉与脱俗,似是天生而得;这样的女人一旦哭起来,恰似林黛玉那般柔弱之美,我见犹怜。

  “臣妾真的不知道。自颜妃早产下皇子以来,宫中留言四起,都说是妾身暗下手脚意在除去她腹中骨血,妾身与颜妃一同入宫,虽说常有不合,但也不至于心肠歹毒到如此地步,无论怎样的怨恨,妾身断断不敢用皇嗣开玩笑,“她双目含泪对上我的眼睛”臣妾入宫以来,对皇后娘娘从无不敬之处,不知娘娘为何制造如此大不敬的罪名来污蔑臣妾。娘娘得皇上厚待,入主中宫,断事便该公平公正,此事娘娘一口咬定是臣妾所为,有何物得以证明?此事关系到臣妾声誉,还请皇后能彻查此事,还妾身一个清白。”带着畏惧出口,我却听得一丝屈打成招的意思,掩盖在娇弱的音调中,面前女子端端正正跪着,一副“此事与我无关”的无辜模样。若是福临在此,定会出言替她辩护,“既然庶妃娘娘不说,那本宫替你说,”我冷笑一声,沉声将自己知道的缘由娓娓道来:“是你买通太医,在庶妃巴氏日常喝的补胎汤药中掺入小量藏红花,意欲害她自动流产,却因为剂量小而不足成事,只造成了催产。”每听得一句,她的脸便白下一分,直到我说完。看着她如花似玉的面容因听到这些内容后一下子惨白黯淡,心头一股苦涩涌动。

  若不是那日在巴氏寝宫外遇见陈太医,看见他脸上满是惊恐慌张,明明见到我却也不行礼,只是匆匆而过,我便意识到这件事情是有内情的。那时觉着陈氏的神色不正常,将蛛丝马迹连起来一块想,怎么也想出个究竟,为了弄清这件事的真相,私自找见了陈太医,在他吞吞吐吐中得知那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谁又会想到表面弱不禁风的人会有这么一番狠毒的心思,静美的皮囊之下重重包裹着这样一颗阴险的心,在这深宫里,竟是没有人有资格指责。

  “看来娘娘是有备而来”她凄冷一笑,眸中闪烁着迷离,“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自言自语,迷糊声喃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做的事,就要承担后果。既然承受不起,当初就该想清楚”她的魂魄像是被人勾了去,挺直着跪着,对着我的眼睛,看向眼底最深一处。

  当日,从清澜阁中传出皇后的话:罚庶妃陈氏在清澜阁禁闭两月,面壁思过,没有本宫意旨,任何人不得探望

  临走时,我只留下一句话:好自为之,本宫不想让年幼的孩子卷入后宫的是非中,你可以报复他娘,却不能伤害他来报复他娘,若再有下次,本宫定不宽恕。

  后宫是个大舞台,是一场游戏,毫无规律可言,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招数,只要能赢就可以。

  这是妃嫔的悲哀,却又是身不由己。这两个月的时间,希望她能改变,真的心静如水,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陈清媛依旧笔直地跪在地上,目送皇后的身影在菱花木门一张一合,最后消失,只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直到确认她确已走远,才从冰凉的木地砖上起来,膝盖因为跪得久而酸胀疼痛。

  她迅速换了套衣服,依着对皇宫路线的熟悉,抄小路去了位育宫。

  刚才皇后说的话不无道理,让一个孩子作为这场斗争的牺牲品的确心有不忍,只是她与巴氏积怨已深,不得不有个了结,她这几年一直在暗中积蓄势力,其实宫中人人皆知她与巴氏相争,直到宣立皇后那一天,一个计划在心中成形。

  后宫中以蒙古女人为主要势力,卓里克图亲王的女儿敏贤郡主便是皇后,其中四个正宫妃位皆是蒙古各部女子,虽然只封了贵嫔,但将来必登高位。此番巴氏又将近临盘,若将她未出世的孩儿扼死腹中,便能除掉威胁。本想与孟古青连成一线对付巴氏,岂料她却抢先一步求见皇后,使得这个计划破产,逼不得已,只好兵行险招——买通太医院的陈太医,要他在药中加入藏红花,致其流产,不想却被皇后撞见,现在她是真的害怕了,如果她将这件事告诉皇上,皇上,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蓄意谋害皇嗣,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更何况,那是皇长子,皇室的第一个孩子!想来想去,与其等人要自己性命,还不如先发制人,倒打一耙,对不起了,皇后。

  等她进入位育宫,福临半躺在睡榻之上,明明晃晃的宫灯照着他脸色发白,从中看出微有沉思,许是看书入了迷,她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才被察觉。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也不让人通告一声。”带着责怪的语调,目中毫无情绪,似被人打扰之后显示出不满。

  这话让她微微一愣,旋即摆出甜甜笑容,不动声色地笑着:“臣妾想着皇上了,想给皇上一个惊喜”命其侍女端上莲子羹,纯白色的凝固胶状盛了满满一碗,他却是不理,视线不曾离开过手上的奏章,只冷然应了一句:“搁在案上罢,爱妃没事就先退下”

  “皇上,臣妾来是给皇上说一件事。”默立在他身前,沉吟良久,到底说出早已默记于心的话,这句话早在心底演说几百遍的话。

  “说罢。”半响,他终于将目光从奏章上收回然后看向她。

  她顿时敛了满脸堆积的讨好奉承的弧度,不过是将孟古青前一刻钟对她说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说给他听,只不过主语换成了“皇后”而不是“庶妃”唯恐他不信,又保证道:“皇后娘娘就是无意得知了臣妾知道她的秘密,所以才下令将臣妾幽禁清澜阁”说到此处,她突然双膝一跪,“求皇上帮帮臣妾。”语声带着深切的恳求,声泪俱下,他对自个儿的演技是很有信心的,之前也私下排练过,应该没问题。

  她能来得了位育宫,自是做好功课,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只差皇帝这个“东风”了。

  却想不到,最后的结果换来他的训斥,:皇后的事儿,不是你能多嘴的,莫要占着我分给你的恩宠便造谣生事,敢依仗着帝宠便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陈氏,你真是胆大妄为!青儿给你的惩戒太轻不是?若是我,马上打入冷宫去,以后就别想见着灯火了。岂容你在这儿三言两语搬弄是非,离间我与青儿的感情!”字句冷硬,不带丝毫感情。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发脾气,为了皇后。他唤她“青儿”?他说,她离间他们之间的感情?

  原来,皇后在他心目中如此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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