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兰姬很不屑地冷哼一声。
“尔等对光有何用？即使全部将你们的‘力量’吸收了去，恐怕也就抵得上神界里一个轮回。与其做这种被千夫戳着脊梁骨骂的蠢事，他老老实实在神界修炼难道不好？”
我微微皱眉。的确，如果笃兰姬说的是实情，光之神的确没有必要做这种丢民心还吃力不讨好的事。而且我有种直觉，笃兰姬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对属族撒这么个小小的谎。那么，难道这件事根本和光没有关系？可这又怎么解释当时光无族对暗之族的疯狂杀戮？
“吾从未说过‘光’和这件事完全没关系。”笃兰姬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虑，直接解释道，“只不过正神并没有什么意向去做此等龌龊事罢了。他身边那个自诩为‘神’的家伙，才是真正疯狂地想要获取‘力量’的存在。而且说起来，尔等也应该知道她才对。”
我们应该知道的，神身边想要毁灭我们的存在？
听上去很复杂。
“尔等的簌公主不就是这么一个存在么？”笃兰姬的冷笑让我觉得骨髓都被冰针扎透一样。
全场哗然。
“不可能！簌公主慈悲为怀，经常会以皇族的名义赈济灾民，还经常会与皇储一起去神殿为大家祈福！她怎么会是那样的人？”一个受伤严重的怨灵怒喝道。接着其他的怨灵也接受了这一说法，场面又变得闹哄哄的。
接着，笃兰姬的身份开始遭受质疑。
“你又是谁！无缘无故来挑拨我们和簌公主的信任，你才最可疑吧！”“是啊是啊，明明是不相干的人，为什么却说得好像看见了事情的全过程！”……
矛头直指笃兰姬，就差直接骂出她是奸细的话来了。
我在一边暗自计算着自己能够一击解决掉多少怨灵。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们随时可能扑上来将我和笃兰姬撕成碎片。虽然说我以前的职位——神殿祭司长属于上阶神职，拥有相对一般魔法职业和神职来说绝对强大的“力量”，足以以一敌万，眼下的对手和我也都不是一个等级的。可他们胜在数量巨大。而且又都是惨死，我也没办法下狠手逼迫他们消散，情况是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很危险。
“那个被你们如此尊敬的公主殿下是何等的人，你们以后自会知道。而吾的身份……”
笃兰姬瞑目，口中念念有词。虽然听上去只是如歌咏一般温柔的低唱，我却发觉，实际上哪怕短短一句词都拥有着一般的咒语所无法比拟的力量。
难道……
她的身前约一寸的地方，有一个圆形的东西在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图腾。一弯勾月贴在边缘，两个尖端几乎闭合，只有小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而那个缝隙里，夹着一个肉眼几乎看不见，却可以感觉到十分精致的小枫叶。月牙中间并没有留白，而是隐约可见一个怒放的彼岸花纹样。花上还有一只双翼各有一只“眼睛”的诡桦蝶，那双没有感情的“眼”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看着这个无聊又愚蠢的世界。图腾没有颜色和光泽，只是边缘闪烁这各种元素力量的压迫力。即使是我，此时也有强烈想要跪下行礼的冲动。
彼岸花和诡桦蝶都是只存在于轮回界的东西，而能用此作为图腾的，只有司死亡的夜之神！
“如何，这个可以作为吾的身份证明了吗？”
一片死寂。
再孤陋寡闻的怨灵此时也绝对能看出那是专属于夜之神的图腾。
神族极少临世，更几乎不可能会插手到世界的自然发展中。历史上少数几次出现这个图腾的时候，几乎都是光之族空打着“伐邪神”的名号大肆袭击幽夜族人时，在位的夜之神给他们的愤怒一击。
所以出现这个图腾，也就代表会出现死亡和杀戮。
神族没有感情不代表没有情绪，主神若是脾气暴躁些，某个世界经常出现天灾人祸也是在所难免的。虽然笃兰姬的风评极佳，不仅试炼的时候得到虚无族一致好评，连带教出来的女儿——也就是别月姬也是性格温和的神袛，但哪个存在会没有一点小小的禁忌？
笃兰姬的禁忌就是，明明是错误的却还执迷不悟，甚至为了维护自己所谓正确观点而随意贬低质疑杀戮的残暴行径。之前看到这些怨灵时她已经有些薄怒，眼下这些不知道该说是有原则还是白目的怨灵，更是往她的火上狠狠浇了一桶油。
“吾主息怒。”看到现在这个状况，我就算是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更何况我本来就是被一同质疑的当事人之一。虽然我自己是不怎么待见这些擅闯神殿的怨灵，但看在他们生前是与我同族，又惨遭虐杀的份上，我没什么信心可以在一旁旁观他们再一次遭受灭顶之灾。我根本不是铁石心肠，也根本不可能硬逼着自己如此，就算之前再讨厌他们，看在那两个缘由上我也会网开一面，更何况我现在也对他们生出一点怜悯之心。
毕竟他们也是为了保护我才会牺牲的。虽然是无用功，毕竟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不可能忽视。
“吾等不过是下阶的蝼蚁，自是无缘与神族有些许交集，今日吾主亲临难免有些冲撞，得罪之处还请吾主见谅。”虽然平时最讨厌阿谀奉承，但毕竟我也算皇家血脉，不得不去学会一些，此时虽然连自己都被那些言辞恶心到，可是场面话不得不说。哪怕笃兰姬本来无意对这些冒犯她的怨灵下手，我也不敢保证她会不会因为没有台阶下而直接大手一挥，让他们全数回归虚无。
笃兰姬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幸而最终她没有发作，只是有些不悦地说道：“这里既然是汝的领域，我也不便随意插手。”
一句话引来不少怨灵的侧目。不用猜都知道他们在随意编排着我的身份。
“你们最大的恨也不过是目睹自己和身边的同伴被光之族凌辱、残杀，可你们至少可以去轮回，可以选择忘却。惨死的神职者呢？那些已经被献祭，现在根本就身不由己的族人呢？那些被无辜卷进这场灾难的虚无信徒呢？难道他们不怨不恨，不想报复？他们就成功了么？”对于这些完全看不清形势的怨灵，我已经深切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心太软的人的无力感。有机会给他们离开，居然还在这里使劲踩上位者的痛处，那我一开始那么费力又恶心自己地救他们还有什么意义？可是我既然决定帮他们，笃兰姬也发话这里是我的领域她不想管，我只好再次恶心自己给他们进行说教。“既然已经死去，为什么必须执着于生前的痛苦，哪怕选择迷茫也不愿意让自己解脱？的确这样是便宜了他们，可你们在这里虚耗尽自己的‘力量’，除了咒骂几句还能做什么？难道他们就因为你们的几句咒骂觉得心虚一点，或者折损一点有生力量？即使你们真的执意如此，又有什么资格挡住我们的去路？难道你们就真的忘了，在别人的领域里，就算是主神，只要擅闯也可以被域主人直接抹杀？”
最后一句话出口，我也觉得自己身上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寒意。虽然只是威逼他们就范，即使他们不从我也不会用什么极端措施，可是此时我身上的戾气却足以逼得他们散开。甚至于，我可以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一点点凝固，最后将自己的“心”都冻结起来。
神殿里叹息声此起彼伏，但最终怨灵并没有对我们做什么。只是他们的身影一点点变淡，最后消失无踪。
他们已经选择解脱。哪怕不甘心，也不过在世界的存在里留下淡淡一笔罢了。
我漠然看向渺远的黑暗。冷漠的闸门一旦开启，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关上。
无所谓的。反正，我不需要在意。
温和，果然还是只出现在在意的人面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