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只是你的十一

小说: 冥妃天师传 作者: 安如笙 字数:4323

  自始至终,只有明邵一人懂她。

  她所要做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为什么会坚持,好像一个执着的信念牵绊着。明邵从不去问,她想做的,他虽然会觉得荒诞无稽,却不会真的去阻止她,他总说自己这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阻止只会让他离她更远,还不如支持,那样她还能亲近些。

  如果有一天,她自己迷惘了,除了明邵,没人能帮她走出死胡同。

  站在梁国最高的城楼上,莲洛拿出了怀中的通神镜,这面镜子,多少人垂涎欲滴,多少妖魔觊觎,若说这六界,有什么东西最厉害,那便一定是通神镜。直来直往各界,畅通无阻,这一面镜子,囊括了宇内乾坤,整个天地。

  可这么重愈千金的宝物,他却给了自己。她时常告诉自己,拿着这个东西,她心安理得,他欠她的,险些送了她一条命,这么个镜子是应得的。

  摒弃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想法,明邵如果在,可能为她指点迷津,这么想着,她擦了擦镜子,默念口诀,古朴浑厚的黄铜镜面一瞬间如水雾漫过,乍现清明,重云叠雾之后,眼前的境界开阔了些。

  “明邵”她对着镜子轻喊,镜中法印浮现,明邵两个泛着金光的字直直烙印到云雾深处,消散不见。

  她捧着镜子盘坐下来,城墙上视野很好,览人间繁华盛景,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盏茶时分,镜子上浮现两个水波粼粼的字。

  “我在。”

  通神镜能连冠整个天地,操纵之人术法越高,通神镜的效用便越多,她现在伤重,法力弱,无法利用通神镜穿越空间,去往明邵所在的地方,只能这样与他说说话。

  “还以为你会过来见我呢,等了半天不见人,你怎么了?”她看着‘我在’那两个字晃神的功夫,明邵便已追问而来。

  “我还是错了,风元郗的命数改了,自我出现以后,他所经历的都偏离了轨道。”

  那边许久没回话,莲洛最初的心乱平复下来,此刻已镇定了不少,镜子耷拉在脚边,她抱膝看着不远处街市上人来人往。

  良久,镜面水波浮现,他问,“你在怕什么?”

  莲洛看到这句话,有瞬间的失神,怕什么,是啊,她在怕什么,心中百千纠结,不知如何述说。

  “你参与到他的生命,这命数必然会改,你早该做好准备的,一个人的命数不是既定,充斥着很多不可捉摸的因素,人间不是有句话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过程怎么走并不一定按照上天安排好的,上天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结果,莲洛呢喃,眸光涌动。

  “不信你去看,风元郗原本写好的命格随着你的出现已经改了,只是因你是神,你们走过的才会随之改写,未变化的,都将在你们走过之后,同样改写。之前我们看到他一生坎坷,辗转各国,低贱亡国奴生涯,受尽欺凌,但是你在他身边,他能走一条更顺畅的路,无论怎么走,他最终,都会是帝王。”

  听君一席话,豁然开朗,她怎么没想到。明邵说得对,上天要的,只是一个结果,所谓的命运,是在既定的因素下才安排好的,但是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发展,凡人之所以一生按照命运,是因为他们没有改写命运的能力,不能随意的参与到另一个人的生命里,但是她是神,如果没有那件事,她和风元郗毫不相干,几十年后,也不过地府新接收一条魂魄罢了,可现在,她出现了,他的命数,怎么可能不改。

  这条路,怎么走,他都一定会是帝王。

  “殿下的嘴关键时刻还是能起点作用的。”莲洛心情很好,难得夸一次明邵。

  “哎呦,我这嘴什么时候没作用了,也就你这女人老说我,本殿下自然靠谱,怎么样,还不速速来投怀送抱感激涕零一番。”明邵耍贫嘴也是一流,却总被莲洛围追堵截打的落花流水。难得今日莲洛赞成他的话,没反驳。

  “好了,心结解了,没你事了,记得我叮嘱你的事,给我办好,不然,我让你变刺猬。”她不无玩笑,说完话,看了眼镜子,手臂挥过,镜子又是那古朴不起眼的模样,无事一身轻,她飞身下了城楼,回谢府。

  水纹散去,恢复如常。

  那方明邵鱼竿一重,鱼上钩了,他随手一抬,银色的细线扬起,在空中划过一条金灿灿的弧度,扑通一声,一条硕大的金鱼落入草篓里。

  “切,又不告而别,每次都抛弃本殿下。”说着扬手,鱼竿拍在水面,激起浪花,明邵很忧郁,不过转眼,却扑哧一声兀自笑了,那笑自嘴边绽开,就差没咧到耳后根。莲洛,我于你,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样的事,他知道对她意味着什么,她来找自己就足够证明一切,所以,为了她,何妨。

  满塘雪白莲花亭亭玉立,一瞬间似也闻香而动,和风肆舞。

  陆定曦乘马车去了外城的一家庄园,管家差人禀报时,陆定涵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便再无下文。

  又是午膳时分,她起身,去厨房里看午膳准备如何,水镜煊身体不好,很多东西都不能吃,他这几日也没什么胃口,日渐消瘦,是她以自己胁迫,陪着他一起绝食,他这才答应进食。

  陪他吃饭都成了习惯,好像只要看到他吃下东西,他才能觉得这是一个活人。

  她端着托盘去往书房,林叔开的门,笑着见了礼便退了出去,将空间让给二人。

  他的书房永远是她最熟悉,最喜欢的气味,浅淡的松潭墨,闻来总有一种置身雪后春松的舒心,而那人,也总一袭白衣,临窗而立,如松如雪。

  水镜煊听到开门声,随意道了句“来了。”如每日平淡的招呼一般,很平淡,却是习惯,简单,却也暖在心里,因为那代表着他知道她来了。

  “嗯。”她温声答,转身自婢女手中的托盘上取下食物一一摆弄。水镜煊在作画。他专注做一件事时不喜人打扰,陆定涵便坐在一旁等着,不打搅。

  不多时,水镜煊拂袖撤笔,姿态潇洒,面上微染喜意,成了。

  陆定涵许久没看到他这样笑了,心下也跟着高兴,忍不住便起身去看看他画的什么。走到桌前,视线触及画面那一幕。她觉得自己的喉间好像梗了什么东西,堵得嗓子眼酸疼,呼吸也不畅。

  那画上,相拥的男女,情义缱绻,鸳鸯比目之境,女子娇羞倚在男子怀中,男子伸臂紧紧揽住女子,垂眸,眸底全是女子的影子,幸福爽朗的笑印染眉梢眼角。

  画面没有背景,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淡淡的水墨却晕染出了情人间最美的颜色,爱情的颜色,不需装饰,便已动人。

  “如何?”水镜煊眼睛不离画面,含着笑问陆定涵,陆定涵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没有看那画。

  “好,你画的自然最好。”

  他的眼下晕染出一圈青黑,面色白如纸,闻言,笑意更深了些。

  “我也觉得好,总算画成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水镜煊很满意,细细观赏一遍,爱不释手的抚过画面,陆定涵别过眼,装作拂鬓发,掠去眼角的一滴泪,

  “我们去吃饭,你等了许久,也该饿了。”水镜煊回身,陆定涵微笑颔首,他绕过桌子向厅中走去,陆定涵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角无法抑制的酸涩。

  她看向那画苦笑,有些苦,只能笑着掩藏。水镜煊和水镜月,纵然是兄妹,可其实,并不十分相像。阿煊,你可知,你抚摸那画时,不经意,指尖微重在右侧。

  水镜煊坐好时她也收拾好心情,依旧一副仪态端庄贤良的样子,她能做的,只剩下一个贤良的妻子了,这也是他需要的。

  “定曦的事,我都知道了。”像是知会般平静的一句话,说完,水镜煊便低下头索然无味的喝汤,陆定涵正在夹菜的手一顿,随即,淡淡的‘哦’了一声。

  今日这菜也太过清淡了些,怎么吃,都没味道,陆定涵想着自己是吃得少没尝出来,夹了一筷子狠狠塞进嘴里,却烫到了嘴。

  她艰难的咽下,又去夹,吃得多了,总能吃出味道。

  几口清淡的菜吞咽下去,烫的难受,她却笑了,终于吃出味道了,原来是难受啊,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清淡的食物,可是,甘之如饴。

  “别这样。”水镜煊看不下去抬手抓住了陆定涵的手腕,陆定涵却若无其事的笑笑,“今天胃口好,多吃点。”她看起来像没事的样子,总是一副很好的状态,水镜煊看着却只觉得涩眼。

  “相处这么多年了,难道我还不懂你吗,这件事要怪就怪在我身上,你都是为了我。是我最先起了贪念,惹出这么多事,是我想要镜月活下来才被妖魔控制,你为了我,受太多苦了,够了,真的够了,再也不要为我傻了,没有我,你能过得更好,陆定涵,你走吧,镜月会活下去,和白慕城在一起。你也能好好的活着。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要承担也该是我。”

  这是他第一次为她而失态,靠在他的胸膛那刻,她多想就这么沉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水镜煊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时,脸色白了白,陆定涵能感觉到他胸膛起伏后的僵硬,可是,这次,他没有松开手。她想,值了,真的值了。

  “镜煊,谁敢说爱是错的,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要我离开你,我做不到。”她轻喃。

  水镜煊喉结凸出,鼻子酸了酸。

  “陆定涵,这世上,只有一个你,会尊重我的感情。”

  陆定涵没说话,闭上眼那刻,泪如雨下。

  莲洛找到风元郗的时候,天幕已暗,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披在他瘦小薄弱的肩膀上。

  湖面涟漪浅浅,在他身边浅浅荡开,初春的夜晚还很寒,雪水更寒,可再也没有什么,比他的心更冷。

  当那熟悉的温暖覆上来时,他眼睫颤了颤,落下晶莹,滴入湖面,水面荡开一圈圈波纹,他在那温暖的夕阳柔光里看到水中倒映她的脸,多像一幅画啊。

  “你还来做什么?”他开口,声音低迷嘶哑,头也不抬。

  莲洛将他的身子又紧了紧,顺势坐下,湖水没过腰际。

  “带你回家。”她的声音也很低,仿佛吹过耳畔的清风,捞出湖中他冻得通红的手,捂在掌心。

  风元郗眼睛涨得难受,鼻子一时滞涩发苦,他紧紧闭上眼,却忍不住双手在她温暖的掌心颤抖。

  “我们好像还没唤过彼此的名字,元郗,阿郗,怎么唤都不自在。不过以后,也不用这般唤你了,风元郗是个亡国的落魄皇子,那个皇子,已经死了,不必背负屈辱,不必经受寄人篱下的生活。你是新生的你,但我不会强求你抹去以前的一切,你是靖国的十一皇子,即使所有人都忘了,我也为你记着。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一切,这命数既然已经改了,那我便让你余生顺畅无阻,再不必经受坎坷磨折,我再不会犹疑,有我在,决不会让你受苦,你可以任性的过你想要的生活,我会帮你得到一切。十一,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夕阳好像就柔软了,天际暗黄褪去,红云似血般灼烈。模糊的水影清晰了,清晰了那人的眉目,每一笔,都是山水相依间一首笙歌月落沧海桑田的悠扬激荡,誓言再美不及她。

  “你不会再离开我,对不对?”他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咬着的唇瓣溢出了血,衔着泪,却滚烫了心。一瞬地狱,一霎天堂。他只想要她在身边,别无所求。她在,就是天堂。

  “对。”

  风元郗破涕为笑,忽然转身,撞入莲洛的怀中,那力气太大,莲洛没有仙法护身,一时不慎,两人双双跌入水中。

  “是,风元郗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莲洛的十一,他叫,连醉。”冰冷的湖水淹没了两人的眉目,风元郗却不管不顾紧紧拥住了莲洛,力气之大,像要就此将她揉入骨血。

  连醉,只是莲洛的连醉,凡间没有莲姓,他也不想与她共用一姓惹人误会成亲人。风元郗有父母,有身份,有灾难,生命中最美,最重中之重的是莲洛,而连醉,只有莲洛!

  沉入湖底那刻,莲洛睁着眼,这湖水太冰冷,让她想要去欺骗自己都不能,冰冷着,所以,清醒着。清醒的听到他说,他叫连醉。

  连醉,连醉,她再熟悉不过,那个让她如今四处奔波的人,那个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冥王,便叫连醉。

  腰间被勒的生疼,呼吸阻塞之际,她笑了,抬手,紧紧的回拥,何妨。无论是戏言,还是冥冥之中注定,谁都无法动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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