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风元郗又唤了一声，脚步沉重的一步步向前，靠那身影越发近了，心跳却慢慢的停了，即使变得面目全非，即使只见过一面，他也知道，那是四哥，他认得出来。
有温软钻进手心，风谨禹的身子僵了僵，却不知突然想起什么般甩开风元郗的手，逃也似的便要走，手再次被拽住，身后那个孩子，如今也不过六岁，却那么大的力气。
“四哥，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怕他再跑，风元郗索性抱住风谨禹的身子绕到他身前看着那张脸，眸光复杂沉痛。风谨禹极力避开风元郗的视线，挣扎了几下，摆脱不了，索性也不动了。
没有嘴巴，鼻子，眉毛，只有两个黑黑的眼睛，像一张白纸上镶嵌着黑晶石，因失却的空白而让人害怕。
风元郗忽然转身望着茫茫不见尽头的黑暗虚空，雨中有身形显现，风谨禹一愣，看着那凭空出现的绝色清冷女子，在黑暗中美得不似人间颜色。
那女子站在雨中，身姿娉婷，雨水落下却自动隔在她身周，近不得前。莲洛伸手，风元郗走了过去，那光晕大了些，光晕内温暖，雨滴不染。
风谨禹除了最初的眼睛轻眨，再无任何多余的反应。莲洛看着眼前这个怪人，问出了心底的已经确定的某件事，“天宫巧，于你有关？”虽是问句，但真看到了这张脸，她已经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
果不其然，风谨禹瞳孔放大墨染般漆黑不见底，莲洛颔首，自言自语了一句，“那就是了。”不等风元郗发问，莲洛便有些可惜的看了风谨禹一眼，对着风元郗解释：“前些日子与你赏月，我发现天宫三月异象，当时有人在施这幻术却不知道是借着你四哥的神魂！”
“天宫巧？幻术？”风元郗疑惑，又看了风谨禹一眼，眉目有些阴沉，这就是四哥变成这幅模样的原因？可是有什么联系？
风谨禹震惊的无以复加，下意识的踏出一步，却不知想到什么又很快收了回去。
“看到我你不奇怪，那天宫巧这种幻术的诡异你也不用奇怪，这种幻术是靠着强大的精神力和魂力为支撑营造的一个假象，他要什么样的结果我不清楚，不过看目前这情况，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倒是有胆量与妖交易。”莲洛语调和缓的解释，最后一句，似笑似嘲，听在其余二人耳中，却匪夷所思，风谨禹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四哥，你真的与妖做交易？”
对面之人身形微动，大雨瓢泼，将这黑暗冲刷。
“天宫巧毕竟是禁术，希望你不会后悔。”其实她还没说完，但觉得没必要说了，风谨禹如今模样，何止代价惨痛，妖最狡诈阴诡，他竟就这么信了。
远处有脚步声纷至沓来，像是一群人在往这个方向而来，风谨禹最先抬头，望了不见其状的黑暗深处，雨幕中平静的带上面具，帷帽。
梁军这么快便找来了，倒是来得巧，风元郗没得到答案，心里牵挂，却不料再回头时，原地上哪还有人迹所在，风谨禹已然不在，他真的与妖做了交易，怎么可以。
方才地形所阻，前方的人没机会过来，此刻没花多久功夫便找到了这处悬崖。
况剡手下的副将刘成看着遍地死尸，再看看不远处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风元郗，没多想，便央人过去查看风元郗，自己带着人收集这群死尸的信息，像是两方势力对峙，不过明显一方更加厉害，只折了一个在这里。
“刘将军，他还活着。”一个小兵探了探风元郗的鼻息扬声喊道，那方刘成正查探完一具尸体，起身点了点头，小兵会意，抱起风元郗归队，没多久，刘成便带着人撤退。
“阿四，阿四，阿四……”陆定曦睡得不安稳，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了阿四，和他的脸，梦见自己和阿四说话，阿四却只是一脸淡漠，仿佛看不到她一般，她怕了，想要伸手去摇阿四，却穿透阿四的身体，她吓得栽倒，眼前的阿四依旧淡漠，慢慢的，慢慢的虚无，她惊恐的想要去阻止，却始终触不及真实的感觉。
在梦中，那个场景很真实，好像是一处偏僻的石洞，有滴答水落之声。陆定曦醒来时，盯着帐顶看了好一阵子，有些迟滞的摸上自己的脸，指尖冰凉，她竟然哭了，在梦里哭了吗！
起身披上衣服出门去，那个梦太奇怪，她心里不安，想要看到阿四。雨已经停了，空气中花香泥土香混做一处，别具一格的好闻。脚踩在地上，水潭清澈，在脚尖荡漾开浅浅的涟漪。
阿四就住在近旁院落，是她特地为他要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想宠着阿四。也许因为阿四口不能言，耳不能闻，是半个废人，她怜惜吧。这么想着，她推开了阿四房间的门，房间内昏暗一片，有稀薄微弱的月光照进来，映着床上平坦的被褥，阿四不在。
陆定曦转身便往外冲，院中归来的那人狼狈不堪，被雨水泡的没了半分形容，却是阿四无疑，陆定曦顿住脚步松了一口气。
“你去哪儿了？”就算他听不到，她还是想说话，想问出来，不会得到回答的，不过没关系。
她走到阿四的身边，抬手欲待扶住他，阿四却躲开，依稀梦中那个场景。陆定曦呼吸乱了乱，风谨禹伸手将袖子上的水拧了拧，陆定曦明白他的意思，这才扑哧一笑，不由分说的强势挽住他的手臂。
“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淋成这样怕是会生病。”阿四挣不开，有些尴尬局促的被陆定曦拽着走，十五岁的小姑娘力气倒是不小。
远处有公鸡唱晓，天快亮了。
将阿四送回房间，她出了院子唤下人去烧热水，自己则又回到房间，不巧遇上阿四正在换衣服刚脱下外套，小姑娘有些俏脸一红，转过身子，合上门站在门外等着。
黎明前尚有些寒气残存空气中，挥之不去，她拢了拢肩上的衣服，靠着柱子。
风谨禹换好了衣服，站在窗前，隔着薄薄的窗纱看着那柔弱瘦小的身影，有时候这么看着，真的难以相信，她是怎么救下他的。那么重的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竟也能飞身而起，牢牢接住。
这么想着习惯性的勾唇角，却牵动不了任何皮肤，也咧不开那抹她说的最美的笑容。眼睫垂下，遮住眸中神色，至少还能这样看着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不受任何负累，便值得。
“阿四，方才晚间，大姐姐来找过我，梁都出了点事，爹爹不在，便要我掌事，可是我其实挺怕那些东西的，听大姐姐说只是一头凶兽，心里宽慰了些，至少，不用再见那些可怖的事情。”陆定曦靠着柱子望月淡淡道，身后隔着一扇窗，风谨禹静静听着。他能听见，却不打算解释。
她是陆家未来的继承人，要承袭父亲的衣钵，陆家世代捉鬼伏妖为任，偏偏这代陆家主膝下无子，便落在了这个最小的女儿身上。她天性乖巧，却为了料理家族大事，不得不拿出一副强势冷静自持的样子，喜怒不形于色，只展露温和可亲一面。
相处时日虽短，却珍惜她这样的天真可爱，在无人的时候，孩子气般也爱玩闹，他听不到，所以她愿意将所有心事说与他听。那些好的，不好的，不能让外人知晓的，独独让他知晓。
“阿四，我又做梦了，梦见你不理我，离我而去。我很害怕，怕你真的不见了。”所以才在四更天披着薄衿行迹匆匆来找自己，风谨禹掌心微热，心口有温暖在涌动。
“阿四，阿四，只是这样轻轻的唤你的名字，我就很开心很开心。”她语声柔柔，浸一抹绵软将呼吸包裹，只是那样听着，仿佛便要化作水随她一同荡漾。
风谨禹很安静，安静的闭上了眼。相思阖短，遇见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