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双曲一嬉皮笑脸，整个人就会换一种气质。他平时看上去痞痞的，还有点儿坏，但一笑起来，就有种示弱撒娇的意味在了。
夏五常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偏过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又重新转回来，看似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应下了。
钱双曲心花怒放，蹦下来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夏五常有拉窗帘的习惯，在他要把窗帘拉上时，钱双曲制止了他。夏五常心里觉得好笑，但没说话，就听他的转了回来，在他身边躺下了。
窗外的月光混着隔壁楼的灯光一同照射进来，把床上照得清清楚楚。夏五常一条胳膊搭在脑门上，视线向着外面投去，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钱双曲先是老老实实地躺在他身边，然后翻了个身，面冲着他，戳了他两下。
“说。”夏五常轻声说道，也没转回来看他。
钱双曲张了张嘴：“你为什么不让我跟蒋云琛学？”
“学什么？学洗车？”夏五常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了回去，笑了笑：“你考虑到的东西太少了，现在想跟他学这个，只是因为不想学习而已。”
钱双曲沉默了半天，道：“是，我承认有这个原因。那我明知道我不想学习，找个别的手艺以后谋生，不是挺好的么？”
夏五常半天没说话，就那么一直瞅着外面，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话语轻飘飘地进到钱双曲耳朵里：“你不想离开这儿吗？”
钱双曲不解地看着他。
夏五常接着说道：“如果我是你，就算不想学习，我也会学，然后考出去，再也不回来。”他停了两秒，说：“只带着姐姐，或者跟着姐姐也好。这边的朋友再多，舍不得的东西再多，我也义无反顾地出去，头也不回地走，再也不回来。”
再也不回来。
夏五常的话像是大石头一样，重重地砸进钱双曲的心里去。
他确实是想离开这儿的，就带着姐姐，就跟着姐姐。
“但你现在明显表现出不想学习的态度，想和蒋云琛学手艺，学洗车，那你以后想干嘛？”夏五常问道。
钱双曲动了动嘴，声音不自觉地小了许多：“……蒋云琛的店，不是自己开的吗？”
“是自己开的。”夏五常突然笑了笑，“他的背景你了解吗？”
钱双曲没说话。
“蒋云琛是军人世家出来的，他不想当兵就没当，不用上学是因为有自己的计划没错，这点你们一样。”夏五常顿了顿，道：“但他想开店，在攀云本市，手续下来的就比别人的快，想进设备，家里的人脉圈就能帮他联系人。资金问题家里也能解决，虽然钱以后要还，但缺了也能随时往上补。你呢？”夏五常笑笑，说：“你是不是觉得他是家里一点儿背景都没有，手头的一切都是从零开始的？所以你也想从零开始，先学手艺，再慢慢往上走，最后换个城市自己开店，对吧？”
钱双曲说不出话来，他的那点儿心思被夏五常说得透透的。
“哪有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啊。”夏五常说，“你到了新的城市，人生地不熟。签合同你会吗？和人周璇客套你会吗？资金够吗？如果办手续时人家就是为难你怎么办？”他一叠声地问了好几个问题，生生给钱双曲堵得没了话说。
“不如先别想这么多，好好上你的学，考完试再说。”夏五常说完就闭上眼睛，又叹口气，道：“睡吧。”
钱双曲心里难受坏了，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被他几句话压着，近乎是挣扎着憋了一句出来：“可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你说的所有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不是么？”
他拼命地想着词，想着这几个问题的解决办法，一连声地把几个问题都答了：“没有钱也可以贷款，人生地不熟可以熟悉，不会周璇也可以练。办手续人家为难我？不就是差钱吗？”他想着想着，突然嘿嘿地笑了两声：“谁说我没有人脉？你不就是吗？我如果求你，就相当于找了蒋云琛吧？”
夏五常在黑暗中张开眼——对面楼的灯已经关了好多盏，没说话。
钱双曲没得到他的回复，有些失落地闭上了眼，又咕哝几句，睡了。
只剩下夏五常慢慢叹了口气，心里那块儿原本稳如泰山的磐石晃动了两下。
那晚谈话后，钱双曲安分了几天，恢复到正常的轨迹里去。
早上夏五常还会顺便叫他起来吃饭，跟着他一块儿去学校。有时候蒋云琛那边有事找夏五常帮忙，他也会把饭给钱双曲预备好，再拎着衣服离开。
钱双曲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这两天忙得多了，他一整天都不会去学校。但晚上回到家，不出意外的，总会看到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他就像是养孩子一样养着钱双曲，细致之处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以一岁的年龄差拉出三十几年的心理距离，然后干着三十多岁人的事。
钱双曲就这么安分到了周末，周六的学校高三年级都跟着补课，夏五常也跟着补，他却是不去的。别人一周只有一天的假期，他却能给自己放两天，简直不像个高三学生。
钱双曲趿拉着拖鞋去冰箱里翻吃的，罪恶的小手在酸奶和蛋糕之间犹豫了半天，最后拿了一盒酸奶出来，关上冰箱门，回到客厅。
他从夏五常的网盘里翻了个喜剧看，这时候正刚刚开始。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两下，屏幕紧跟着亮了起来。钱双曲眉梢一挑，拿过遥控器按了暂停，把手机抄过来，看了一眼号码，犹豫着按下接听。
“喂？”
“钱双曲小同学么？”
钱双曲沉默了半天，听出来是谁后把电视一关，坐了起来：“蒋云琛？”
“是我。”
蒋云琛那边儿听起来相当嘈杂，嗡嗡响着的机器声震耳欲聋，顺着手机传到了他耳边。接着，那边的噪音慢慢小了下去，其间时不时能听到客气有礼的“不好意思”，应该是蒋云琛在避开那边儿的环境。
过了一会儿，蒋云琛才重新接起手机：“你还在吗？”
“在在在，”钱双曲说，“什么事？”
“今天有时间吗？”
钱双曲一愣，“有啊。”
“那一会儿我发给你地址，你过来吧。”蒋云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