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常沉默了很久很久。
钱双曲那点儿残留的睡意都被强行驱赶走了，他还没说话。
“……那什么，五哥，”钱双曲揉了揉眼睛，抹了把脸：“你饿不饿？”
他听见夏五常轻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还行。”
“你一宿没睡吗？”
“嗯。”
“那……”钱双曲把被子掀了，脚丫子踩到地上，凉得他一激灵，跟着就更精神了些：“我去找你吧，出去吃个早饭。”他一边穿拖鞋一边说道，“你今天有事么？”
“没什么事。”夏五常说，“云琛那边儿跟着忙完了，最近都很闲。”
“啊。”钱双曲应了一声，在卧室门前站住了没动，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接着说道：“那我真应该去麻烦麻烦你的……”
“什么？”
“不是，我是说，”钱双曲笑了笑，“应该跟你做个伴的。”
“行了你，”夏五常也笑了两声，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说道：“总会见面的。你收拾收拾吧，我也换个衣服，出去吃早饭。”
“好。”
钱双曲把手机放下，开了卧室门。
洗漱完毕穿好衣服走出家门时，钱一涵还没醒。卧室门还关着，家里还是黑漆漆的。他摸着黑慢慢走，十分怕肋条再撞到哪儿，那估计就真怼肺里去了。
冬天的凌晨时分有一股奇妙的气息，尤其是在这种天要亮不亮的情况下，空气里掺着清新的水味儿。真要说那像是什么味道，钱双曲也说不清楚，只是很喜欢。
他出了小区后又沿着路边儿走了一会儿才打到车，报上了夏五常家所在的那个小区。下车后看到夏五常就站在小区门口等他，身上套着那件白色的厚羽绒服。
“走吧。”夏五常走过来冲他笑笑，一直揣在兜里的手伸了出来，把他往后拽了拽，“看车。”
“哦。”钱双曲顺着劲儿往后退着，跟着他的步伐走，“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钱双曲说道。
“嗯。”夏五常点点头，“前边儿有一家包子铺，估计你能挺喜欢的，请你吃包子吧。”
“我请你。”钱双曲说。
“好。”夏五常也没拒绝，走了一会儿转了个弯，进了包子铺。
包子铺店面不大，厨房和饭厅之间的距离也不远。夏五常轻车熟路地进去，挑了张桌子坐下了。钱双曲也跟着坐在他对面。
“这么早啊！”老板娘热情地喊了一嗓子，走过来把桌子用抹布擦了一遍又一遍，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说道：“还没来得及收拾呢，不好意思。”
“没事儿。”夏五常笑了笑，“今天开得真早。”
“可不是嘛，你弟弟那小兔崽子今天学校有活动，非要这么早起来，带着饭到学校吃去，我们也得跟着早点儿起。”她嘿嘿笑了两声，抱怨着自己才上小学的儿子，然后抽回抹布，问道：“吃点儿啥？”
夏五常看了钱双曲一眼，抬头道：“包子，您随便拿两屉吧，我们就随便吃一口，再来两碗粥。”
“好嘞！”老板娘抹布一甩，差点儿抽钱双曲脸上，说罢，转身走了。
“挺熟的。”夏五常转过头来说道，“从小就在这儿吃，高三基本上一年的早饭都在这儿解决的。”
“吃不腻吗？”
“吃不腻。”夏五常说，“种类挺多的，皮儿薄馅儿大，换着样吃呗。”
钱双曲哦了一声，慢慢地往后靠了靠，最后靠在椅子上。
“睡饱了么？”夏五常问了一句。
“没。”钱双曲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你能凌晨给我打电话啊，差点儿当闹钟关了，幸亏没挂。”
“我本来想打给云琛的，他应该醒了。”夏五常说道，“他老年人作息。”
“哦，没事儿。”钱双曲吐出一口气，说：“给我打也一样。”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凑，“那你现在……”
“包子来喽！！！”热情的老板娘喊了一嗓子，端了两个摞在一块儿的小蒸笼过来，把包子给他们一个个捡到盘子里，“先吃着，粥马上就好。”
“谢谢罗姨。”夏五常说。
“别客气别客气。”老板娘摆了摆手，又进了厨房。
钱双曲的话没问完，也不打算再说下去。夏五常递给他一双筷子，淡淡道：“趁热吃。”
“嗯。”钱双曲看了看盘里还冒着热气的包子，道：“有韭菜的么？”
“有，但这里没有。”夏五常一愣，“你要吃？”
“不是，我怕这里有，味儿大。”钱双曲说。
“没有的，吃吧。”夏五常低下头，咬了一口刚夹到碗里的包子，等到整个包子都咽进去时才把头抬起来，看到钱双曲已经以神一样的速度消灭了三个，并正在往第四个的方向上进发。
正打算张嘴咬的钱双曲：“怎么了五哥？”
“……没事，”夏五常又夹了个包子，在老板娘把粥端过来时接了一把，说道：“你继续。”
他把粥推到对面一碗，另一碗留给自己。等到细嚼慢咽地吃了第二个包子才把粥端过来喝一口，同时听到了呼噜呼噜的吸入声。
夏五常怀疑他已经饿三天了，人不是一般在早上都吃不了多少的吗？
“你要是什么时候嘴馋了，就过来找我。”他换了个馅儿又吃了一个，然后放下筷子，不徐不疾地说着：“反正我现在没什么事做，研究研究菜谱也挺好的。”
钱双曲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轻轻哦了一声。
“这儿离学校挺远的。”
“是挺远的。”钱双曲点点头，看着盘子里最后一个包子，没动。
“怎么了？”夏五常低了低头，“饱了？”
“嗯。”
夏五常像是看穿了他似的，冲他笑笑，说：“你吃吧，不够再要点儿。”
“不是，五哥。”钱双曲表情特复杂，“说要请你吃饭的，结果我还全吃了，多不好。”
“没事儿。”夏五常说，“我早上本来也不怎么吃东西，你都吃了也不影响。”
话音刚落，钱双曲把盘子里最后一个包子夹走了，还冲他嘿嘿笑了两声。
“你高中最后半年了，要是有什么不会的题，就问我。”夏五常一边看他吃包子一边说道。
钱双曲抬头看他一眼，小声说道：“你学文学理？”
“文转理。”夏五常说，“我都会，你放心。”
“…靠，”钱双曲费劲地把包子咽下去，“这么多年文转理的就你一个吧大神？”
“可能吧，我不清楚。”夏五常轻描淡写地说道，“但我是报了联赛拿了报送之后才转的理，所以你问我文科我可能会更擅长一些，理科接触时间不长。”
“你干嘛转理啊？拿了通知书回家等着不好吗？干嘛还跟着受罪？”
“……想去理科班认识更多人，找点事干。”夏五常说。
钱双曲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打了个饱嗝。
脑回路这一方面，他和夏五常显然是截然不同的。人家靠学习打发时间，他靠时间打发学习。
“曲儿，曲儿！”孙浩碰了碰钱双曲的胳膊，“醒醒！吃饭了！”
钱双曲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了看外面亮堂着的天，又看看孙浩的脸。
“我靠你疯了吧一睡一上午，我还以为你昏过去了。”孙浩拍了他两下，看着他揉了揉眼睛，慢慢坐直了，说道：“走吧，出去吃个饭。”
钱双曲没动，孙浩又拍了他一巴掌：“傻了？”
“傻你大爷，别碰我！”钱双曲气急败坏地皱着眉喊了一嗓子，“麻了！腿麻了！动不了！”
孙浩愣了两秒，然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笑声，像是公鸡打鸣，又像受了惊的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钱双曲瞪了他一眼，没说话，等到缓过来了才动了动腿，跟着他出去了。
一连十几天，他都是这个状态。上午去了就睡，中午起来出去吃口饭，下午回来看看书，晚上回家。
不同的是，这几天夏五常回复他的频率高了起来，字数也多了。有时候他还能赶上“秒回”，虽然次数不多，但总比以前从来都没有好。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开学，班主任老王开始一整天一整天的在学校呆着，上课抓睡觉，下课抓抽烟。似乎每个人的状态都有了些细微的变化。平日里总是上课睡觉的人少了很多，似乎只有钱双曲这么一个有前科的人还在锲而不舍地坚持着，也不知道坚持着什么。
那是正式开学的第二天，老王踩着恨天高扭着胯进来时出奇地给了张笑脸，然后拍了拍手示意班里静下来，又往后退了一步。
“你介绍一下吧。”她脸还冲着外面，不知道是对谁这么和颜悦色。
旁边的人们都在窃窃私语着，好奇又疑惑地互相问着，也有几个探头探脑的试图向外看。钱双曲躲过了孙浩的熊掌，一连躲了好几次。他不是很好奇来的人是谁，顶多是想知道到底还有哪个傻逼能在最后几个月里来到一个一点儿也不熟悉的地方生活。
直到这个傻逼不紧不慢地走进来，走到讲台上，转过来。
钱双曲的脑子被“我靠”刷了屏。
是夏五常啊！
夏五常看着他吃了屎一样的表情笑了笑，转身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
“诶诶诶双曲！”孙浩的熊掌又伸了过来，这次他没躲过，“这不是上届大神吗？他不是保送了吗？咋又回来了？”
“闭嘴。”钱双曲心里也乱着呢，一方面是吃惊他居然还来上高三，另一方面，他还有点儿激动。
原来夏五常说过几遍的“有机会见面”是这个意思。
可他之前从来都没提过啊。
夏五常冲着他眨眨眼。
周晴侧目看了他一眼，道：“你认识？”
钱双曲皱着眉点了点头。
“嗯。”周晴也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夏五常的自我介绍什么的他压根没听，目光却跟着讲台上他的身影一块儿动着。老王把夏五常安排到了靠墙那组的最后一桌，和钱双曲隔了一个组。
他隐约有些失落，钱双曲是希望夏五常能在他身边儿的。不为别的，就为了能稍微“罩着”他点儿。在所有人都听说过这个人，几乎是供奉为神却又不认识他时，钱双曲能捷足先登，不光吃过他做的饭，还在他家住过一段时间，这简直能让人羡慕死了。
钱双曲一向不以旁人的榜样为榜样，这次居然也因为认识这么一个榜样而感觉到些骄傲了。
他觉得自己的形象瞬间就高大了起来。
“你想跟他坐一块儿？”周晴看着他的表情又问了一句。
钱双曲望向这个身高不足以撑起高冷气质的同桌，没说话。
“你去和老王说说试试啊。”她说。
“她又不能同意。”钱双曲说。
周晴有些傲娇地哼了一声，紧接着扬了扬脖子：“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