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常笑笑，给他回了一条：想了。
-你下午干嘛去了？
-和云琛转了一圈，刚回来。
-哦。
夏五常放下手机，屏幕一直没再亮起来过。
他翻了个身，伸长了身体去够窗帘，用力一甩，勉强是把窗帘甩开拉上了，然后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就这么睡着了。
等到再醒来时已经是半夜，手机的呼吸灯一闪一闪的，他眯着眼按亮了屏幕。
-晚安。
钱双曲一小时前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夏五常没回，手机扔下，接着睡。
腊月二十九，钱双曲跟着钱一涵出去买了一堆年货，充当了一次坚挺的承重机。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要写个菜单明天做。”钱一涵靠在沙发上喝了口水，问着正一件一件把食物塞到冰箱里的钱双曲。
“你随便做点儿吃了就行，不用做太多，又吃不了。”钱双曲说道。
“那可不行。”钱一涵说，不知从什么地方抽了张写字的纸，又拿了支笔，蹲在那儿写了一会儿，一边写一边说道：“要过年呢，过年就要做多点，剩下的过两天吃也行。”
“……水煮肉片。”钱双曲说。
钱一涵停下笔：“妈不能吃辣。”
“哦。”钱双曲不为所动，“我想吃。”
钱一涵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好吧。”
钱双曲收拾完了，走过来坐到她身边。
“姐，”
“干什么？”
“她……什么时候回来？”钱双曲似是不经意间问道。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会回来的。”钱一涵头也没抬地说道。
“啧啧啧，这不是废话么，”钱双曲换了个姿势，“她要是明天不回来，还过什么年啊，家访去算了。”
“你说什么呢！”钱一涵嗔怪似的随手打了他一下，抬起头瞪了他一眼，说道：“又不是妈自己不想回来的，那不是一直有学生要上课吗！”
“哦。”钱双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端起茶几上的水杯，把里面的水喝光了，然后说道：“上到腊月二十九，是吧？”
钱一涵又回过头瞪他，视线却停留在水杯上：“我喝过的。”
“哦。”钱双曲放下水杯，“喝过喝过吧。”
钱一涵转回去了，写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她是真的忙，你理解理解她。”
钱双曲没说话，她又继续说：“而且她也没有不管我们吧，你一直这样，这么多年，她该多寒心。”
“嗯。”钱双曲勉强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他有时候想不明白，姐姐怎么就这么大度，大度得仿佛都有点儿纵容，下一步就要把别人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我回屋里了，有事叫我。”钱双曲穿上拖鞋走了。
钱一涵叹了口气。
三十那天，蒋云琛拎了一袋十斤的面粉，一大早晨就去找了夏五常。
“你起得可真早。”夏五常衣服还没换，看样子是刚刚起来。他听着钥匙声才从卧室里出来，说了句话打了个哈欠就进了卫生间。
蒋云琛笑笑，轻车熟路地脱衣服换鞋，面粉拎到阳台上去。
“你今天有什么想吃的么？”夏五常拨了拨沾上水珠的头发，看着蒋云琛背对着他摆弄阳台上那些东西。
“随便弄点儿就行，反正就咱俩。”蒋云琛说道，转回身坐下来。
“……那就饿着吧。”夏五常说，“饿死一个少一个。”
“我靠！”蒋云琛乐了，“太恶毒了吧！”
夏五常靠墙站了一会儿，道：“你现在饿不饿？”
“我还行。”蒋云琛说。
“那就这样，我不多做，反正就两人，四个菜怎么着也够了。你寻思寻思想吃什么，我去换个衣服。”
“行。”蒋云琛点点头，“你早晨还吃么？”
“吃。”夏五常转个身回去，“你随便给我弄点儿吧，你弄什么我吃什么。”
“好。”蒋云琛又进了阳台，找了捆挂面出来，又看了看生产日期。
其实夏五常没那么精致，他顶多算是能把自己养活明白，多带个人也饿不死，仅此而已。
他不太爱吃面食，以疙瘩汤为首，面片儿为第二位，面条第三位，是最不爱吃的。
但蒋云琛做的面条却能勉强算作“吃的下去”，不至于一口都不动。
所以蒋云琛决定给他煮碗面条垫着，然后上网买点儿菜和肉什么的。
“……你煮什么呢。”夏五常换了件衬衣出来，靠在墙上往锅里看。
“面条。”
“哦，”夏五常眨了两下眼睛，面无表情道：“面条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之一。”
蒋云琛的脸瞬间就黑了下去：“不吃饿死你。”
“靠！”夏五常乐了，眼睛笑得弯弯的，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真他妈恶毒。”
钱一涵上午把菜切了，该炸的炸了，应该先煮一下再加工的也都煮好了，就等着下锅了。
穆萍到了中午才回来，身上裹满了厚重的疲惫。钱一涵听见门响就唤了她一声，她在玄关处脱了鞋，又换下衣服，这才坐了下来。
“你去给妈倒杯水。”钱一涵一点儿也不介意穆萍没回应她，反而是碰了碰在一边帮忙的钱双曲，指挥着他倒水。
“快去啊！”她又催了一声。
钱双曲不情不愿地动了，倒了杯水，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放在茶几上。
“……你过来。”穆萍的声音在他转身的瞬间响了起来，“没看见我回来了吗？连个招呼都不打，又没规矩了是不是？”
钱双曲皱起眉，厨房里的钱一涵还在当当当地剁着什么东西。桌子上摆满了她忙活一上午的成果，他不想让钱一涵连个年都过不好。
于是他转过身，压着胸腔里的火气说道：“你回来了，那就没听见我姐叫你吗。”
穆萍的眼珠动了动，常年都皱紧了的眉心留下岁月的痕迹，她张了张嘴，说道：“听到了，那时候不是没什么时间应吗。”
她那表情，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错了也是别人的错，她永远都有理由。钱双曲一看到那表情心里就来气，恨不得摔了杯子转身就走。
“那是你脱鞋占了嘴啊，还是脱衣服占了嘴啊？”钱双曲尽量平静地说道，“就算是脱鞋换衣服都用嘴，那用完之后，就不会吱一声吗。”
“没礼貌！”穆萍扬起下巴，巴掌拍到面前的茶几上，“我工作忙成这个样子，好不容易回来一天吃个饭，你就这么回报我，是吗？”
钱双曲深深地叹了口气。
厨房的声响停了，钱一涵来不及擦手就走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她一连声地问道，眼神示意着钱双曲。
钱双曲把头别过去，不看她。
她碰了碰钱双曲的胳膊，轻声道：“给妈道个歉。”
钱双曲扭过头，不理解地望着她。
钱一涵依旧示意着他，小声说道：“给妈道个歉，你们要吵架，平时就算了，今天过年呢，不能吵架，听见没？”
“……对不——”“一涵你别管他。”
穆萍打断了钱双曲不情不愿的道歉，定定地看着他：“他先是期末考完试不通知我开家长会，再是我从我同事那儿收到成绩单，倒数第二的名次简直让我想钻地底下去。”她顿了顿，依然死死地盯着钱双曲：“还有的是现在，过个年没个礼貌刻意找茬，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干点儿什么！大不了，大不了咱这个年谁都别过！”
“妈，别的事明天再说，今天别生气。”钱一涵坐到穆萍身边，轻声劝着。
“干什么明天再说？今天你就给我解决！”穆萍冲钱双曲瞪着眼睛。
钱双曲望向手足无措的钱一涵，一时之间，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钱一涵一直想过个年，穆萍平常回来的时候很少，多半时间都是在学校里，不是在带学生就是在开会，就连周末也很少回家吃顿饭。
过年，是她一定会回家的一天。钱一涵一直盼着，就是想三个人一起吃顿饭，如果可能的话，晚上还能一起看电视，吃饺子，守岁。
钱双曲一方面不想让钱一涵失望，一方面却着实控制不了自己。
他和穆萍就像是火柴和炸药引线，一点就着。
钱双曲攥了攥拳，转身进了屋，过了一会儿，他穿好了羽绒服走向门口。
“双曲，双曲！你干嘛去啊？”钱一涵快步走过来拉他的胳膊，“过年呢你去哪儿啊！”
“姐，”他压着火儿说道：“你觉得今天我要是不出去，这个年能过安生么？”他定定地望着姐姐失望又着急的目光。
“那你也……”“让他走！”穆萍在沙发上喊道，“你别留他！”
钱双曲穿上鞋也没站直了身体，就着微微弯腰的姿势，轻轻抱了抱钱一涵。
抬起头时，他看见钱一涵眼里浮着一层薄薄的泪水。
“对不起。”他轻声说。
然后转过身开门出去了。
门内没有别的声响，钱双曲慢慢吐出一口气，下了楼。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冷风像把刀子一样在他脸上划着道子。钱双曲又走了半天，进了一家粮油店，出来时手上拎了一桶豆油和一袋面粉。
他站在路边，很久才打到了车，坐上去后又想了一会儿才报出目的地。
“鱼香肉丝，狮子头，水煮鱼，再拌个凉菜。”夏五常抬起头，“够了吧？”
“凉菜就别了吧。”蒋云琛说，“再炸个春卷吧。”
“也行。”夏五常动了动，没站起来，“等会儿，咱先分个工。”
“什么工？”
“少装傻。”夏五常踹了他一脚，“一口气全做了你要累死我？”
“累不死。”蒋云琛笑着说道，“你累死了我帮你收尸，菜给你供坟头上。”
“妈的。”夏五常也乐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喘匀了气，站起身，又踢了他一脚：“鱼香肉丝和水煮鱼都有料，你把这两个弄了吧。”
“行。”蒋云琛点点头应了，躺在沙发上又伸了个懒腰，这才蹦起来。
门铃在这时响了两声。
蒋云琛一愣，停住脚：“……韩姨回来了？”
“不知道。”夏五常平静地说道，紧接着走向门口，把门打开了。
——钱双曲站在门口对他笑笑。
“五哥过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