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常七点准时醒了，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拨开黑暗的影子插进屋里。他动了动胳膊，掀开被子时感受到了重力的压制。
他眨眨眼，往旁边看了一眼——
钱双曲睡得人畜不分，一条腿压在他身上，整个人侧过来，以近乎是拥抱的造型搂着他。
夏五常叹了口气，看着他的刘海顺从地趴在额上，垂落到眼前。
有点儿长了。他不由得伸手过去想帮他把刘海拨开，手却顿在了即将碰触到的位置，停了，然后又慢慢缩了回来。
算了。
一直到七点半，钱双曲才咂咂嘴，换了个姿势，翻个身，背对着他。夏五常试着动动被压麻的腿，坐了起来，紧接着下了地，跺了跺脚。
难受。
他慢慢地出了房间，进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又进了厨房。
吃了两天面包，不想再吃了。夏五常一边想一边开了冰箱，里面满满地堆着前一天蒋云琛时买的蔬菜，迟疑了一会儿把菠菜拿了出来，到阳台去挑了一捆挂面。
煮点儿面条吧。
夏五常叹了口气，停下手上的动作，坐到椅子上。
他怕钱双曲依然九点多才醒，那时候面条就坨成一坨了，软囔囔的，不好吃。
坐了一会儿他放弃了这项煮面条的计划，然后自暴自弃地把蔬菜和挂面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在阳台上把最后两个面包拿出来，盛了一些水在锅里。
还是煮鸡蛋吧，早饭挑什么挑，有的吃就行呗。
等到鸡蛋煮好从锅里捞出来时，房间里传来很小的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然后门开了，钱双曲眯着眼睛走了出来。
“起这么早？”夏五常把生牛奶倒进锅里，“睡醒了么？”
钱双曲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出来了，到厨房来找他：“早啊五哥。”
“早。”夏五常盯着锅等着牛奶煮熟，“你去洗漱？一会儿吃饭。”
“嗯。”钱双曲保持着迷糊的状态过来转了一圈，声音还是有点儿哑：“我洗脸了。”
“……你没刷牙。”
“哦。”钱双曲在脸上抹了一把，回去了，牛奶煮熟了才出来。
“过来吃饭。”夏五常给他倒了一杯牛奶：“怎么醒这么早？”
“哎——”钱双曲叹了口气，喝了两口牛奶太说话：“做了一宿梦。”
“梦见啥了？”
钱双曲看他一眼：“武建国，于洪昌。”
夏五常笑笑：“没事，你就当不是真的。”
“嗯，”钱双曲认命似的点点头，“不是真的，”他顿了顿，说道：“我差点儿就信了。”
夏五常又笑了一会儿，道：“你身体怎么样？还疼么？”
“还行。”钱双曲感受了一下，“我没怎么动啊这几天，应该好多了。”他摸了摸戴着的胸带：“还要戴几天吧。”
“你在家里无聊不？”
“还行吧。”钱双曲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打了个嗝：“你听实话不？”
“听。”
钱双曲一脸诚恳：“特无聊。”
他一般放假时不在家呆着，除非钱一涵也在家。
这几天呆着实在是难受，哪怕是昨天蒋云琛过来了，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也无济于事。
“你去哪儿打工啊？五哥，我能跟着你去么？”钱双曲问。
夏五常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没答话。等到吃完了才拍拍手，道：“行吧，”他点点头，“反正也不算什么剧烈运动。”
“太好了，”钱双曲兴奋地动了动，“我能干点儿什么？”
你别给我添乱就行。
夏五常把到嘴边儿的话憋了回去，道：“什么都不用干，我上午去给一个学妹补课，下午去发传单。”他看了钱双曲一眼：“你下午还去么？”
“去啊。”钱双曲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帮你发一半！”
夏五常看着他，笑了：“好啊。”
“那好，”钱双曲站起来往屋里走，“我先去把床铺了，一会儿走。”
“好。”
钱双曲回到屋里。
昨晚摸着黑过来，没机会也看不清这屋的构造摆设，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昨天他们睡在中间的双人床上，靠着床边、挨着窗户的是台电脑，电脑椅和夏五常房间那个差不多，都能转，不大。窗帘是粉红色的。
钱双曲走过来把窗帘拉开。
嗯？——
靠着窗下的是张婚纱照，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温婉，男人侧过身搂着她，露出的笑容含蓄克制。那是个气场很强的男人，身着正装显得很严肃，这张照片却独独看上去有些柔情。
这是夏五常的父母。
钱双曲看得出来，夏五常的长相和妈妈更像一些，他不是父亲那种刚硬的，棱角分明的面孔，反而是有些柔和的。
他把婚纱照拿了起来，思索着那原来是挂在哪儿的，正想着，夏五常推门而入——
“……”
夏五常明显是想和他说些什么的嘴张到一半闭上了，几分钟前还有说有笑的面孔在视线触及到他的动作时结上了一层寒霜，不由自主地皱上了眉。
钱双曲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尴尬地放下了照片，想辩解的唇最后开合了几下：“抱歉五哥。”
夏五常无声地叹了口气，踌躇着走了过来，把窗帘重新拉上了，盖上那张色调柔美的婚纱照，然后回头走向门口。
钱双曲望着他的背影，没有跟上去。夏五常认命似的回过头，这时面孔已经柔和自然下来，像是平常那样，他笑笑，道：“走吧。”
卧室的门一开一关。
钱双曲没动，心里有点发苦。
他察觉到自己揭开了夏五常不愿意看到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在机缘巧合下。
夏五常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调节能力也非常强。他少有的那么两次冷脸也能很快地缓过来，然后对他笑笑，毫不计较的，不疼不痒的过去了。
卧室门又打开了，夏五常已经穿戴完毕，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穿衣服，走吧。”
“——哦。”钱双曲点了点头。
夏五常带他去给白书谊补课了。
白书谊开门看到跟在夏五常身后的钱双曲时，脸瞬时间通红，然后就低头找拖鞋去了。
“——卧槽学长，你是圣诞老人吧？”白书谊趁着钱双曲打量屋里的摆设时拉住夏五常，“我刚跟你说他，他，他…你就带过来啦？”
夏五常笑笑没说话，轻车熟路地坐到客厅，眼角的余光扫着钱双曲。
他一路都没说话，大概是因为尴尬，可能也对自己有点儿无措的愧疚。
但是也不是他的错，毕竟是自己的原因。
“双曲，”夏五常轻声唤他，后者应声转过身，“怎么了？”
“白书谊，”他指了指白书谊，“二中的学妹，你俩应该是一届的。”
“哦。”钱双曲眨眨眼，坐了过来：“…你好。”
“你你你——你好。”
钱双曲点点头，感觉好多了。
他知道夏五常有意帮他化解尴尬，心里挺难受的。
本来是就自己冒冒失失乱动东西犯的错，还要别人主动帮忙化解。
钱双曲失落地眨眨眼，低头听着夏五常给白书谊讲题。
白书谊偶尔会偷偷瞄他一眼，再把视线收回去。钱双曲权当没看见，直到快到中午时又被瞄，这次他冲她笑了笑。
白书谊脸红了，没再偷偷看他。
夏五常一直讲到十二点多才停，他们去外面随便吃了口饭，又歇了一会儿，然后赶向下一个地点。
夏五常带他去了市中心的一个手机专卖店，绕到后面去找店长拿了一摞传单。
“给我分点儿。”钱双曲伸手拍了拍他，夏五常分了一半给他。
“一下午多少钱？”钱双曲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了一句。
“五十。”夏五常说。
“哦。”钱双曲摸了摸鼻子，“好少。”
夏五常笑笑，没说话。
快过年了，逛街的人倒是很多。他们站在店门口一边赔笑一边发传单，不一会儿脸就冻得通红。
“——冷不冷？”夏五常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到了他身边，“把你剩下的给我。”
“干嘛？”钱双曲捧着剩下的传单往旁边躲了躲。
“你暖会儿手。”
“不。”钱双曲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你把你的给我。”
“不。”夏五常笑笑。
“那不就得了。”钱双曲说，“快发吧，发完了回家吃饭。”
夏五常心里一动：“好。”
回家吃饭。
好。
他突然就有了一种很久都没有过的感觉：期待。
期待着做完这件事，然后回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吃口饭。
不再是慢慢地做着，害怕完成过后的迷茫，迷茫着想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再去做，然后再迷茫。
这种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感觉在今天的这一刻突然消失。
“诶，五哥——”钱双曲手上还剩薄薄的一层，“你今天别做饭了。”
“哦？”夏五常手上的传单也不多了，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说：“那你想吃什么？”
“旁边不是有肯德基么？”钱双曲扬了扬下巴，给他示意那个方向：“咱买点儿回去吃呗。”
“好啊。”夏五常应了，“发完这些回家。”
“嗯。”钱双曲往旁边走了几步，继续去发传单。
夏五常在他身后又笑了笑。
回家。
多好的词。
天色微微暗下来的时候他们发完了传单，拿到了五十块钱。夏五常把钱交给钱双曲，让他拿着。
钱双曲突然有种满足感，是因为这五十块钱里有自己赚来的二十五块。
他笑得像个傻子走在夏五常身边，时不时碰碰对方的胳膊。
“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夏五常也不躲，就让他一下一下碰着，抽空问了一句。
“随便买两个套餐吧。”钱双曲说，缩在衣服里晃了晃身体，抽出手推开肯德基的门。
“你等我一下。”夏五常去排队了。
钱双曲站在门口等他。
他们拎着两兜子吃的回去，还商量了一会儿回去看点儿什么电影。
“七楼，记得吧。”夏五常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进了电梯，把钥匙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他：“一会儿你开门吧。”
“好。”
他想体验一下别人给他开门，让他进屋的感受。
电梯通到了七楼，他们出了电梯间。钱双曲快步到门口，钥匙插进锁孔。
夏五常想笑，心里一热。
“当当当当~~~到家啦！”钱双曲一边兴奋地喊一边开了门进去。
夏五常尾随着他进了屋，发现灯是开着的。
屋里有温度，和炖着什么东西的味道，很香。
夏五常的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他慢慢地弯腰，放下手上的东西。
厨房里走出一个人。
韩秋月手上拿着双筷子，看着刚进来带着一身寒气的夏五常。
她张了张嘴，有点儿尴尬。
钱双曲认出来了，那就是早上那张婚纱照上的人。
是夏五常的母亲。
他们都没说话。
“——怎么了？”
厨房里又走出个男人，看着他们母子大眼瞪小眼。
钱双曲皱了皱眉——
那不是照片上的人，不是夏五常的父亲。
夏五常的脸色瞬时间变得阴沉沉的，目光在韩秋月的脸上来回扫着，带着不易察觉的失落。
“……你先出去待会儿吧。”夏五常回身对钱双曲说道，脸上没什么表情，“兜里有没有钱？”他说着就要掏兜，“我给你拿点钱，你晚一点儿回来。”
“你别拿，我有钱。”钱双曲在他胳膊上按了按，又带着力道攥了一下，然后拿起鞋柜上的钥匙，没再看站着的韩秋月和另一个男人，“我走了。”
“嗯。”夏五常目送着他出去，门关好的那一刻，他觉得有人把他的呼吸暂停了。
他看着韩秋月和那个男人。
韩秋月这时显得不太自然，硬生生地往脸上勾了个笑：“来，小五。”她说，指了指身后的人：“叫段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