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见我第一眼，便只想与我说阵法么？”司寒如此说，声音冷如硬石，淡金色的眸子如蓄寒冰。
千孚梗住，他日日夜夜想着出山，先前如何也寻不着人，如今见着了，自然便下意识问出口来，哪里来得及想那么多。
摇头正要解释，司寒却忽的软了气势，缓声道：“再晚一日，如何？只消过了今晚便好，陪我看完娑魔花。”
那般冷冽的人开口请求，想想雪山两万年的日日夜夜，一时教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况且不过一日而已，五十年也等了，不差这几个时辰。
遂点头应下：“在何处？”
是夜，常年被白雾掩盖的雪山之上罕见的瞧见了月亮，银白的月光铺洒下来，将雪地照的莹莹发亮。
千孚正站在积满白雪莹莹发亮的悬崖之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瞧了一眼对面陡峭的崖壁，忍不住退了一步：“你说娑魔之花就在崖底？”
司寒站在他一尺之处，脚尖抵在悬崖边，点头道：“崖底黯淡无光、风雪不进，于娑魔葵便如冥界的往生门，再合适不过。”转身朝他伸出手，“来，我带你下去。”
千孚盯着那只白皙的手掌，喉咙不自觉滚了滚。他怎么瞧着那不是娑魔花的往生门，而是他的往生门呢？
他的犹豫显而易见，司寒眸光渐渐暗淡，却仍执著的伸着手，仿佛在与自个儿的心思较劲。
许久，他终于朝前踏了一步，却没握那只手掌：“走罢！”
好歹认识了些时日，看在当日赠药的情分上，他如何也该信一回。
司寒眸中泛起神采，这一把，终是赌对了。
转眸瞧了一眼自个儿的手，略有一丝失落的收回来：“我先行一步，你跟紧便可。”
说罢一头扎进深渊，转眼不见人影，千孚不敢停顿，忙紧跟着跳了下去。
因极速坠落生出的烈烈寒风擦过面颊耳畔，千孚努力于暗夜中盯紧司寒的身影，一步未敢落下。
不知下到了几深远，片刻之后，二人终于落到了崖底。
“与我来。”司寒指尖冒出一束狐火，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
幽幽蓝光将暗不见光的崖底照亮了些，千孚打量着四周：瞧着还算宽敞，只是有些阴暗潮湿，杂草青苔遍布四周暗石，隐隐能听见不远处有溪流的潺潺声。
行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司寒住了步子，朝前头指了指：“这便是了。”
几束狐火升起，遥遥腾在空中，驱退了遮住一切的黑暗，眼前一片明亮。
千孚朝前看去，入目便是成片的娑魔葵，浅赤色的叶子连绵至远，密密麻麻，绝不是司寒口中‘几株’之量。
实实在在惊在了当场：“这般多？！”
司寒笑了笑：“崖底只能种些娑魔葵，如今也有万年之久，多些也是正常。”
千孚瞧着他面上不以为意的浅笑，想到当日拿一颗蚌珠换来的伤药，怪不得这厮眼也不眨便应下，原来娑魔葵在此处已遍地都是了。
司寒不知千孚心中碎碎念，目光凝在那片连绵的娑魔葵海上，想起了当年与师傅一同琢磨时抓耳挠腮的模样，有些失了神。
其实自师傅死后他便很少来此了，算算也有几千年不曾见过娑魔葵开花的模样，如今再次站在此处，竟有一种沧桑之感。
远处隐约有微光亮起，他回过神，抬手捻灭了狐火：“时辰已到。”
千孚精神一振，忙打眼去瞧。
不透丝毫光亮的黑暗里，一团靛蓝色的萤光缓缓亮起，仿佛是得了某种警示一般，第二团、第三团、而后世千千万万的萤光陆续绽放，宛若一条靛蓝色的河流，须臾便绵延而去，一望无际。
整个山谷亮如白昼。
是娑魔花！
千孚心中大声惊叹。这实在是空前的盛景，他未敢出声言语，生怕惊动了这美丽的花海，只拿眼忘情的欣赏着。
司寒侧过头瞧他，靛蓝的光亮下，他睁大的桃花眼中满是赞叹与惊喜，夺目的比娑魔花海还要好看。
他欢喜呢。真好。
司寒想，淡金色的眸子在微光下几近透明，平日里聚着寒意的眉眼此刻一片柔和。
许是师傅曾说的天意罢。
他本不该教外人瞧见他，可他太孤独了，在千孚于阵中即将坚持不住之时，他终是软了一回心思。
千孚带着一身的血迹晕倒，他驻足瞧了许久，将人抱去了山上，上药包扎，亲力亲为，只为千孚能对他多些好感，与他说说话。
后来正如他所愿，千孚与他说了许多话，还问他姓名，从头至尾言笑晏晏，那般的鲜活，真教人羡慕。
直至后来说起各自为狐之事，他下意识起了警惕，甚至想着若千孚有一丝的不对，他便狠了心肠夺下性命，可千孚半丝异常也无，再至后来说起奇丹灵药也不曾露出一丝一毫的贪婪之心，双眸纯净的如湖中水，赤诚坦荡。
他渐渐藏下杀心，接触之下更是与想与千孚亲近，甚至想着，若千孚能永远陪他便好了。
他知他起了坏心思，可他更知晓千孚根本不愿留在山中，甚至无时无刻的在谋划着逃脱之法，他若还有些良知，便不该强人所难。
直到那一日，千孚道会永远留在雪山，他欢喜极了，可下一瞬便又提出要与他联手破阵。
脑中那根弦瞬间被狠狠拨动，往事纷涌而出，下意识便开口拒绝。
他熬了这般久，已是快要守不住心中的光明了，他怕被那些黑暗吞噬，迫切的祈求能有个甚么人来帮帮他，如今终于遇上，莫非真要这般轻易的便放弃了去？
他心中天人交战，各种念头纷乱而至，混乱之下他将自个儿藏在了无人之地，徘徊了五十年后，在临近娑魔葵花开之际，终于决定要赌上一把。
这场赌，赌的是千孚的信任，而赌注，便是自个儿的心思。
瞧，他终是赌对了。
师傅说，若日后遇上一人，不贪这山中妖草，不图他身上血肉，如此才是他解脱之日。若这便是师傅口中的天意，那么教他自私一回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