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与朗书一番交谈,千孚便动了心思。
这日里天气尚好,他寻个空子,带着黄衣小厮出了馆去,一路转折去寻那日的泥人儿小贩。
到了地处乍见空无一人,心下不禁有些失落,不曾想到正碰上那少年未出摊儿的日子,竟是白跑了一趟。
小厮心思活泛,想着是个讨尊主欢心的好机会,忙跑去一旁前前后后的询问,片刻之后欢喜地回禀得到的消息:“禀告尊主,这摊位的小贩是个不常来的,据说是有个患了病的爹,想来今日该是留在家中照顾父亲了。”
千孚虽未言语,不过目光隐隐透出赞赏来,小厮霎时犹如吃了大补的仙丹,通体都舒畅了:“尊主可要亲自前去?”
他摆摆手,小厮会意,退下不再多言。
不过是闲来无事有些好奇那小贩父亲罢了,到底与他二人并不相熟,且贸然前去太过刻意,反而不适,若还有见面的机缘,再探听一二罢。
将此事丢到脑后,一路沿着街市走走停停,倒是又发现了些新奇的物件,尤其是一样名为‘糖葫芦’的吃食,实在是好吃的紧,令他恨不得将舌头也吞下去。
照理说,妖精走的是修炼的法道,并不需吃食果腹,只消吸收日月精华便可神清气爽,若是修成妖尊、妖圣,不需吃喝活上数十万年都是常事,就如狐王、三尊灵侍与八大长老;若能修成妖神,那便是长生之体,不死不灭,与日月同在,据说九尾灵狐老祖只差一步便是妖神,奈何差些机缘,实在可惜。
这些暂且不提,只说千孚,如今虽卡在了瓶颈,可到底已是半个妖尊了,却偏是个贪嘴儿的妖,专爱吃些酸甜口。
往日在谷中,除了一两样妖果甜些,其他的吃进嘴中皆是没滋没味儿的,害得他尽当这世间能吃的皆是如此。
之后入了南风馆,朗书约摸是将他当做了那正经妖精,也从不曾备过吃食,唯有上回嗑了些瓜子,却实在咸了些,教他生生饮下半壶的茶水。现下终于遇得了合他心意的,实在教他欢喜。
千孚将半个红彤彤的山楂果咬下,双眼都放了光,脸上的愉悦显而易见,小厮瞧得分明,心中暗自记下。
他生的好看,便是当街捧着吃食吞咽也是顺眼的,连个糖葫芦也能吃出常人不曾有的韵味来。
有人不自觉瞧出了神,怔在原地忘了动弹,一旁的人忍不住催促:“唉,你这人买不买?不买让开些,别挡着老婆子做生意!”
于是回过神忙不迭的应声:“买买买……”
主仆二人走出一段儿,拐个弯儿正要进了巷子,旁边一间铺子里走出个人来,隐约有些眼熟。
千孚顿住脚侧头去看,正是少年小贩,抬眼瞧了瞧铺子的牌匾,荣仁堂。
三两步追上前去:“阁下留步。”
少年一顿,待看清了面前之人,显然很是惊诧:“公子?”
“我方才去了那日的摊子,不曾见你,便离去了。”他扬了扬下巴,“谁知竟会在此处碰上你。”
少年闻言,面上现出歉意:“实在对不住,家父这几日犯了病,我需得侍奉在前才可安心,若是与公子生了不便,还望您海涵。”
“并无不便,只是见你不在,有些挂忧罢了,”他看向少年怀抱之物,“令尊病情如何,是否严重?”
“家父是个操劳的命,已是十余年的老毛病了,犯起病来便难过的很,熬过去便好。”少年笑了笑,眉目间却隐隐有些担忧。
“令尊吉人自有天相,必会无事。”千孚宽慰道,垂眼瞧见少年身上带了两个补丁的短褂,想起当日为了两个铜板讨价还价的模样,朝小厮招招手。
“你莫心急,我这处有些钱财,你且用着,若是不够再与我说。”他说着,小厮忙从袖中摸出两块金锭递上前去,竟有一百两之多。
少年这才发觉旁边还有个小厮来,但看小厮一身的黄布衫子,比自个儿身上的还要好上许多。
“公子归家了?”少年有些欢喜。
他顿了顿,笑道:“算是罢。”
“该是如此!世间任有再大的事好生说说便是,再是气急也不该跑出家来,劳的亲近之人挂心,实在不妥。”
那一番谆谆善诱的模样着实令人捧腹,千孚想起多年前偷自出谷一事,附和着道:“的确是我意气用事,你所言有理,以后再不会如此。”
“是极!是极!”
少年颇为满意,自觉挽回了个浪子,便是挣了千金也不如此刻欢喜:“公子家在何处?我今日借了钱财,该写下欠条才是,日后挣了便还与公子。”
小厮一惊,暗暗使着眼色,可惜主子后背瞧不见:“正在前头十字口的街市上,那座三层牌楼便是。”
少年笑容僵住:“三层牌楼?”
姑苏城有三层牌楼的,只有那闹市之中的南风馆。
千孚觉出不对来,顿了顿仍是应道:“不错。”
少年脸色发绿,指着他一阵哆嗦,半晌方才说出话来:“你……你怎会住在那等地方!”
千孚一脸莫名:“我怎的住不得?”
哪知少年更是急了:“那馆主怎会对你好,还不是整日里欺负你!”
这人怕是对朗书有甚么偏见,朗书只是性子冷些罢了,不是个爱欺负人的,况且,也不敢欺负他。
“馆主对我甚好,并不曾欺负于我。”千孚摸了摸鼻尖,倒是他欺负过朗书。
身后的小厮扶额,这二人着实驴唇不对马嘴。
少年瞪圆了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了,眼前之人风姿灼灼,放在哪个烟花之地都是个台柱子一般的人物,怕是捧着供着都来不及,况且如今出入皆有小厮跟随,出手便是百余两的阔绰,显然是过的极好。
“可……可那等地方如何呆得长久!”少年忙不迭的辩解,深觉这位公子已是踏进了泥沼,若再不将其点醒怕就要泥足深陷了。
“我本也不欲久待。”他实在不知少年急些甚么,“此事暂且不提,这两锭金钱你且拿着,还钱之事来日方长,不必心急。”
执拗的少年拿眼盯着他,紧抿的唇角隐隐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