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林还没出发前，在心里就准备着打一场硬仗。
在路途中，他看到的一人一事，一草一木，都像一个个钥匙，以不同的方式去开启他的智慧之门。
他相信自己能找到那个打开心智的钥匙。
尽管如此，他还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老板的办公室。这间房子，面积不大，中间只两张桌子，配上两三张椅子，空地便被抢占得所剩无几了。
正位上，坐着一个人，不用猜，这人就是老板。这个老板跟肖林他们只见过一两次面，样子很年轻，三十岁左右，但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由于他的脸满是肉肉，所以整个脸都鼓荡了起来。对于肖林而言，这是一张非常特别的脸，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对不住了，地方有点小，大家随便找一个位置坐一下算了。”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语音中透露出几分涵养。
肖林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有两个人没找到位置，就缩缩地站在一旁。
“来，你们两个到我这里坐，我们挤一下。真是对不起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老板连连致歉。
大家坐定以后，接着又说:
“我是这个厂的老板，叫钱力。大家知道我们刚刚收购了你们做事的这个厂，万事开头难，虽然是现开的厂，但开头的工作总是千头万绪，要花很多时间去梳理，耽误了开会的时间，真是对不住了啊！”
肖林看见房内仿佛有很多火星子在飘、在荡，但大家就是点不起来、当然更燃不起来。
“这个我们知道，大家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我们只是想知道开会的准确时间，哪知你们天天推迟……”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有一个声音打破了刚才的沉寂。
“我知道，我理解你们的担心！其实说句实话，如果我是打工的，老板不讲清工资待遇的问题，我每晚也会睡不觉的。”钱老板说完，对着大家笑了一笑，肩上的肉球滚圆滚圆的。
他的一番话，似乎拉近了与在坐的所有的人的距离。
大家也跟着笑了起来。
“有什么事尽管提，一个一个来。”钱老板笑着说，脸上的肉肉更鼓更光鲜了，犀利的目光从所有人身上划过。
一秒钟，两秒钟……一分钟过去了。
没人吭声，沉默。
接着听见有人发出两声咳嗽。
又过了几分钟，还是沉默。
大家的声音仿佛哑了，嘴巴成为一种多余的器官。
“我想问一下老板，我们的工资情况……”声音从这群人中爬出来，到外面时，被削得很低很低，几乎听不清了。
以致于没有人知道是谁说的。
“你们以前的工资是怎么计算的？我听你们以前的老板说，一个班集体计件，领班除外，400元一吨，四个人平分，是这样吗？”
“不是，以前是450元一吨，四个人平分，老板！”
“这不可能，你们以前的老板亲自跟我说的……”
看见眼前的老板信誓旦旦的样子，肖林有一种被人出卖的感觉。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和以前的老板早就有一个约定。给外地老板提供员工工资信息时，一定要维护本地人的利益，把集体计件的单价要高讲一个等级，不要让本地人吃亏。现在看这样子，以前的老板根本没有履行自己的约定，演好这一场戏，而是照实说了。他甚至有点怨恨表哥，从卖厂前几天一直到现在，鬼影子都没看过到他。
这该怎么办呢？是承认妥协了，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不动摇？肖林的头脑迅速掠过这一道道想法。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是积极应对，还是妥协装怂？又或者他们认为只要人在这里一坐，吭不吭声不要紧，反正事情有人办。
肖林的思维一刻都没有停下来。终于，他在某处定格了，不动了。
他惊叫一声，“我差点上了这外地佬的当！”
“老板，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绝对记错了，以前我们都是450元一吨。”肖林很肯定地说。这句话仿佛给老板及工友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对，对！以前都是450元一吨，四个人平分。”众人见肖林说的这样肯定，都随声附和。
“也许是我记错了吧！但这个并不重要，450元一吨就450元一吨。我跟你们说，关键是大家要把事情做好，把产品的质量搞上去，其它一切好商量。我在你们说的这个基础上再给你们加50元一吨，也就是500元一吨，四个人平分，你们看怎么样？”
没有惊喜，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时间明显比前面缩短了。
“既然老板这么爽快，请放心！我们一定把事情做好！”张平替大家表了决心。
“一个月有几天休息时间？”是靠左边的肖建东在发问。
“跟你们以前一样，没有假放。但是如果机器坏了，或者原料没到位，是工厂的原因放假，补40元一天的生活费。”
一个月一天休息都没有，这是违反劳动法的。肖林本想反驳一下老板，但发现全场没有一个人吭声，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老板，你们公司跟员工签用工合同吗？”肖林也问了一句。
“签啊，三个月后过了试用期，成为正式员工，就要跟厂里的每一位员工签用工合同，买保险。我就怕你们做不长久。”
“不会，只要你们的工厂设在我们本地，不搬回广东总部，我们就在这里一直做下去。”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上班的时候，机器突然坏了，修不好了。我们怎么办？”张平问了一个难题。
“如果在上班的过程中，机器突然坏了，经领班估计短时间内，无法修复，我们是不是可以提前下班？”张平怕老板听不懂，又手脚并用解释了一次。
“不可以，机器坏了，就帮领班的忙，上班八小时保底80元。所以你们就是不生产一克布，照样也有80元钱一天。”老板的脸色似有不悦，但很快又正常了。
“老板，80元一天太少，一个男人谁愿意干？现在的社会工资都是200元一天。我们平时至少也有130元一天，太得差远了，我们很不划算啊！”
“机器坏了只是偶尔，不天天坏吧？偶尔那么几次，对你们来说不过分吧！”
“关键是机器坏了，我们又不懂维修，在工厂有什么用？还不如让我们早点下班。”张平据理力争，毫不让步。
张平和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假如上了2个小时的班，机器坏了，此时下班有80元的保底工资。如果把剩下的6个小时干完，也只有80元钱。想想看，谁愿意多做6个小时的无用功呢？
“……”
“那这样吧！一个小时以内能修好的，就留下来帮忙。如果超出一个小时，就提前下班。”僵持了一段时间后，钱老板终于同意让步了。此时，他脸上的肉肉乱七八糟的生长着，横的多于坚的。
“你们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就散会，上班的赶快回到工作岗位。”钱老板示意了一下，站起了身。
大家在沉默中退出了房间。
肖林出来时，隐隐感觉明天会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