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伍)

小说: 山河不喜 作者: 束棘藜 字数:2015

  江熠宗说这话时赵小舟没敢抬头,他偷偷抬眼去看江斐的神色,不过到底来自皇室,喜怒不形于色,除了没有了笑容,竟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来。

  她拿起桌上的一个普通的劣质瓷器茶杯喝茶,却半分也没有因此失了身份的感觉。反而因为她与生俱来的气质,叫人不自觉地将这茶杯也高看了起来。

  而她,全程未看自己一眼。

  赵小舟大概已经明白了,他的长姐定是接受不了自己。他把头垂得更低,就像犯了大错的孩子。

  听江熠宗说完,江斐没问其他的,道:“来者是客,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她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荷包来,招呼江熠宗上前去,给他拿了一锭银子,“你去酒楼打包一份饭菜回来吧。”

  江熠宗有些犹豫。

  “别叫客人看了笑话。”江斐提醒他道。

  江熠宗站起了身,接过了银子,又给她装回了荷包里。接过银子的瞬间,他看见了江斐手上的冻疮,心里马上柔软了起来,其实本来,他是打算告诉长姐自己的想法的,可现下,他又有些不忍心了。

  江斐和他一样,生在皇室,从小娇生惯养,自小她就对自己极好,国朝覆灭,是她带自己出逃。之后那几年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将他藏身,东躲西藏时候,也是她在照顾自己,将他养大。

  如果有好条件,她绝对会创造出来给他,尽管很穷没办法让他过回从前的生活,她也几乎没让他受过委屈,让他吃饱穿暖,供他读书。

  攒了好几十年的钱在宁阳买了间好一点的房,屋子里供上了碳火,江熠宗也能外出赚点补贴家用的时候,宁阳却有了一场病。他是男子,身体本就不错,也吃的好些,江斐却染了病,花钱请大夫,好不容易扛过来了,也没什么钱了,房子也被清理了。

  搬到越云一年,屋子就是这一间,冬天她的冻疮又复发了。

  “长姐,我有钱,我去买。”江熠宗解释道。

  他回身扶起赵小舟,知道他的无措,拍了拍他的手,低声安慰道:“我很快回来。”

  屋子里就剩了赵小舟和江斐。

  赵小舟正犹豫着要不要说话,便听江斐道:“我是前朝的长公主,江斐,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些年未见,已然长成大人了,越发像静姑娘了。”

  她叹了口气,感慨道:“可惜身边人都不在了,只是物是人非罢了。”

  赵小舟知道这些都是因为他的父亲,她虽未说出来,可仍旧像有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叫他羞愧难当。他忙要跪下来,赔礼道歉。

  可江斐却道:“殿下别跪,按照礼数我们应该跪你,您的礼我可受不起。”

  赵小舟脑子开始空白,他如同在刑台上,被公开处刑。

  他突然记起礼物来,便从怀里掏出两个锦盒来放到桌子上,又匆匆退回去,道:“江姐姐是见过世面的,一支莲花青玉发簪并一条梅花粉穗绦,江姐姐莫嫌小气。”

  江斐没碰,她看了一眼,瞧向赵小舟笑道:“殿下这礼我是受不起的。”

  赵小舟本就忐忑的心越发不安,他的双手和双眼一样尴尬无措,脑子完全空白了起来。

  江斐接着道:“殿下既有了荣华富贵,又何必在今日来到此地。殿下华美的服饰和精致的礼物在这简陋的房子里格格不入,殿下是聪明人,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吗?”

  赵小舟懂了,她只是想说他与江熠宗不合适,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知该怎么争辩,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殿下坐着喝茶,饭菜一会就到了,好歹吃过饭再走。”江斐轻声道,转而又去看她的书。

  赵小舟稍稍放松了些,轻手轻脚地坐在了桌子前的凳子上,侧对着江斐,正对着门。如芒刺在背,如坐针毡,他只盼望,江熠宗能早点回来。

  约摸有半天时间那么久,江熠宗终于回来了。进门朝赵小舟笑了笑,他把买回来的东西全放在桌子上,然后回头喊道:“长姐,来吃饭了。”

  赵小舟马上又把刚松的气提了起来,看着江斐的反应。

  “我不饿,先把这页书看完。”她给江熠宗解释道,又拿起书朝外走去,道:“好好招待那位贵客。”

  江熠宗感觉到了赵小舟和江斐之间微妙的气氛,尤其是赵小舟,方才不小心碰到他的手,竟冷得像寒冰一样。

  江熠宗猜到了一些,没问怎么了,给赵小舟夹了一块鱼肉,轻声安慰他道:“没关系没关系,以后不叫你来了,只好好待在我身边。”

  赵小舟看他一眼,心中顿感委屈,眼泪珠子像细线一样往下掉,哽咽道:“给你添麻烦了,是我不好,不该不管不顾地只想与你在一起。”

  江熠宗给他擦了擦,却正经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一码事归一码事,我要你不管不顾与我在一起,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他安慰了赵小舟一会,道:“你先吃着饭,我去同长姐说说。”

  赵小舟点了点头,却没真的听他的话吃饭,他没有什么胃口,偷偷跟了他到门口。

  江斐在门口的凳子上坐着,江熠宗走出去,跪在了她面前,轻声唤了一声“长姐”。

  江斐本不想理他,半晌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身边的人你就真的了解吗?万一他知道你的身份来做那边的卧底呢?你真是被冲昏了头脑,什么人也敢往家里带。”

  江熠宗反驳道:“我知道,他不是,他和他父亲不一样。”

  “有着血缘关系的两个人,怎么就能明明白白地分清了?”江斐反问。

  江熠宗被问住了,他虽相信赵小舟,可他反驳不了江斐。半晌,他道:“我心里的想法,原一直想告诉长姐来着。”

  他慢慢道:“我从未想过复国之事,徒增黎民百姓之负担,既要报仇,便寻源头,杀了赵承照,推举新王,又何必执着于挑起战争,执着于复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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