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没等薛敏学说话，安子昊摇了摇头，继续道：“到时不光东洋人，甚至其他本来事不关己的西洋人，为了种种原因与利益，他们会不插手掺和其中，好为自己趁乱分一杯羹吗？届时我们华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繁荣的上海实业商界，岂不陷入一派纷乱吗？若真的到了那种地步，我安子昊就是一个扰乱上海商界的千古罪人了！”
薛敏学转地头，深深地凝视着他，开口道：“瞒骗你，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但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想过对你实话实说，可是你还会帮我吗？”
薛敏学摇了摇头，“你绝对不会帮我！但是这批东西却又是十万火急，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也只有兵行险着。”
安子昊道：“你有你的宏图大志，有你的不得已的苦衷。可早在我们认识之时，我就跟你说过，我不想掺和到乱世的是是非非当中。”
“可是……”
安子昊右手举高，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那我告诉你，我首先是一个中国人。我也明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只要你跟我实话实说，即便我帮不上忙，我也会尽我国人一分之力，帮你另想办法。只要不连累到了安家，或是其他人，你就是让我冲锋陷阵，抛头颅，洒热血，但凡有用得上我的，我也在所不辞。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利用我对你的信任，瞒骗了我！让我一下子便失去主动权，几乎又要经历一回家破人亡的境地。”
薛敏学摇了摇头，无奈地道：“算了，我们这样说下去，也是没有一个结果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事原来就是我隐瞒在前，你有这样的反应，你怪我，我不敢，也不会有异议！也罢，我不想再连累你了，我自己另想办法吧。你告诉我，那剩下的一半货，你到底弄去哪了？”
安子昊一转脸，冲口而出地道：“我把它们沉到黄埔江里了！”
薛敏学一听，顿地浑身发抖，冲上去，握拳朝他狠狠地揍了下去。
安子昊的嘴角出血了。
薛敏学伸手一把抓了他的衣襟，怒气冲天地道：“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些东西，我们牺牲了多少弟兄的生命才抢到的。你现在居然，居然把它们沉到江里！没了这批武器，死的何止你手下的几千口人？又将有多少国人要无辜丧命？连命都没了，还找什么生计？你这个只知道为了一己私利，甘心在乱世中苟全性命，一点同情心也没有的赚钱机器，你明白吗？你，你，你混蛋！”
举起右拳，又想狠狠地揍下去之时，搭棚的门板被人在外面敲响，然后便听到李蕊与李玲玉在外面，担心急切的叫喊声响了起来。
安子昊一把甩开他抓自己衣襟的手，愤愤地把他推开。安子昊把口里的血丝噗地吐到地上，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抬头对薛敏学冷声地道：“我不还手，并不代表我怕你，而是我这里……”
微顿，他举手点了点自己的头颅，“尚存几分的理智！”
说罢，他走到门板后，伸手猛地把门一拉。李蕊看见他，扑了过去，扶住他的手臂。
眼角余光瞥了瞥她身后的李玲兰，他对她皱起了眉头，脸色阴暗，语含责备地对李蕊道：“你来这儿干嘛？要是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你还嫌现在不够乱吗？”
李蕊不禁一愣。他从没有对自己如此历言疾色的呵斥过。抬头看到他嘴角的血丝，她急得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他拉了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外走。经过李玲兰的身旁，他又停了下来，以警告的口吻对她道：“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了！”
李玲兰一怔，还未回神，安子昊已经拉了李蕊急步而去。这个时候搭棚内的薛敏学冲了出来，冲着安子昊的背影喊：“安子昊，你别走！先把事情讲……”
还没说完，李风与路泰上前，左右拉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追上去。
“你们干嘛？快放手！”薛敏学挣扎闪避，只是他们两人并没有放手。李玲兰见状，想上去帮忙。李风腾出一手举起，阻止她道：“李小姐，别动！我们安家有规矩，不与女人动手！我知道你身手好，但要是动起手来，有什么闪失，大家的脸面都不会好看。”
这时路泰仍控着还待挣扎的薛敏学。对方身手了得，很快便摆脱了他们两人的压制，然后转身又想追过去。
路泰忽地压低声音喝道：“薛先生，别追了！”
在出口，李风向两侧伸长双手，拦在意欲往外追的两人。
两人顿地停下脚步，只听到李风沉声道：“你们跟我来！”
李风与路泰在前面引路，心中存有无数疑思的薛敏学与李玲兰两人跟随在后。
他们绕过了搭棚，辗转来到了搭棚后的江畔。搭棚屋檐下的石阶上坐了三个工人。他们就是赵大力，陆虎与老万头。
赵大力三人看到李风与路泰过来，就一起站起来，不约而同地向他们喊道：“李爷，路爷。”
李风朝他们摆了摆手，朝着江畔的围拦那儿呶了呶下巴。三人马上会意，相互点头无声地招呼了一声，便走了过去。
薛敏学与李玲兰不解地相互对视一眼，就随着路泰也往那儿靠去。
只见赵大力三人解开了绑在围栏上一根根碗口一般粗大的麻绳，合力拉扯着，从江里吊上了一个个用蜡纸包裹整齐的货箱。半个小时后，二十来个同样包裹蜡纸的货箱整齐地堆在了江畔。
路泰回头对薛敏学道：“薛先生，你自己点点箱子，二十一个货箱，不多也不少，里面的东西也没有动过，更没有人看过。连同仍在船上的，与货单上的数量是一样的。”
薛敏学心情复杂地看着地上的东西，不觉沉默起来。
路泰继续道：“我们二少爷吩咐了，待会就由我们这里的几个人，帮你把货都搬上船，以免夜长梦多，连夜出发往目的地送去。我也不相瞒。刚才那船并没有印着咱们安氏的记号，是从别处借来的。但是请你放心，二少爷说了，既然亲口答应了你的承托，无论为公为私，也要把它完成，绝不让你们的货物受到任何的损坏。”
李玲兰呼地吐出一口长气，默然地扭头望向薛敏学。后者顿地转身面向路泰，沉重地鞠了一躬。路泰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伸出手扶了扶薛敏学。
薛敏学站直身子，又听他轻道：“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敏学点了点头。
路泰才继续道：“我们二少爷也是一个血性男儿。他刚才所说的，并非虚言。只是他的命当初也是牺牲了我们无数的弟兄才捡回来的。在他看来，照顾好手下的每一个人是他责无旁贷，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他绝不容自己有半点闪失。再说，要是他不好好地保护自己，这事我们也不会答应的。经过这回，我跟老李头，恳求你们以后就别来找他了，好吗？”
薛敏学听了，半晌后抿唇点头。路泰与李风相视一眼后，后者便转身吩咐赵大力三人开始把岸上的箱子搬到船上。
李玲兰忽地问道：“路先生，为什么就只搬了这二十多箱，其他的仍留在船上了？”
路泰道：“老李头发现这货有问题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他急着回家跟子昊说。子昊当机立断地下了命令，让他迅速回码头按他吩咐的去做。只是这一来一回，时间上根本来不及让我们把所有的货都换了。”
薛敏学默然。
“子昊决定铤而走险。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事到如今也只能拼一把了。既然只能换了一半，那另一半便原地不动。他让我们跟一班伙计嘱托，到时一切看他的眼色行事，绝不能大意。他故意让伙计们把装药的箱子摆在外围，你的那些箱子一层一层地堆码整齐了，尽量被装药的箱子围住了。”
顿了顿，路泰往下道：“果然不出二少爷所料，赵长雄带人来了。于是就是你刚才所见的，二少爷先发制人，控制了整个局面，先把赵长雄给唬住了，然后把人连吓带哄地给忽悠走了。但是你这批货物后面的背景实在太强大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要是赵长雄回去报告了，说不定就又有人来了，而且是更厉害的人物。所以现在就必须要把它们运离我们的码头。”
正说着，陆虎跑了过来，对路泰道：“路爷，货都已经上船了。李爷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我们现在就出发了，还问你要不要也跟去。”
“我也跟去。”路泰点了点头，又他回头对薛敏学道：“薛先生，李小姐，你们回去吧。放心吧，套句我们二少爷的话，身为国人，也自应尽一分微不足道的力量。”
说罢，他跟了陆虎往码头而去。江畔只剩下了薛敏学与李玲兰两人。
江风拂过，浑浊的江水在黑暗里也能看到扬起的阵阵涟漪。薛敏学转身望向对岸的万家灯火，只觉心里汹涌澎湃，百感交集。李玲兰上前，对他轻声地道：“回去吧。”
薛敏学微微颔首，转身向码头外走去，李玲兰也跟上。经过码头，货船已经出发，在昏黄的马灯照耀下隐约也能见到远去的船身。
两人走出码头，却见张强走了过来，对他们道：“薛先生，李小姐，二少爷吩咐我在这儿等你们。这夜深了，正宵禁，由我送你们回去。”
两人望了望停在不远处的轿车。薛敏学不由感激地道：“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张强笑了笑，举手向着轿车那儿比了比，“两位请吧。”
今晚的乌云深浓，把月亮遮掩了。可是却在他们上车后，一轮明月却从重重的乌云里露出了脸，照亮了他们的归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