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清明时节(二十四)

小说: 君问归栖问有君 作者: 千木落痕 字数:2559

  院子里的人没有察觉到他们离开,原来的小屋却是房门禁闭,除了几根稻草上残留的鲜血控诉着他们的所作所为,其他地方一清二白。穆枔森手中的知更鸟也早早离开,连接着煞气的井还在,没有干颜的知更无法冲破桎梏,他只好带在他去街上,回来就见夫妻俩烧火挫骨!吴君问看不到伞面下他捏得骨节分明苍白的手,尽管到最后他也无法让她安葬。

  他隐约能感觉到夙沙哑雨的尸骨就在这里,却没想到他们根本没打算转移,任其镇井守家,如今守家的已经挫骨扬灰屋子却还好好的,只能是守家的人变了。虽不知原因,但夙沙家的双生姐妹和巨婴半死不活,这家人想来是用什么东西作为媒介让夙沙哑雨的煞气入了夙沙三丫体内,煞气入体虽对身体不好但不会致命,还会形成屏障起到保护作用,一个身体两个灵魂,所以她时而会叫他哥哥时而会唤他枔森。那日在蒲公英地里夙沙哑雨强行离开她身体,剩下的夙沙三丫根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推开门后他开始自责,或许他不该放任小孩子暴露在这个家庭里。好不容易来她家做客,无法助她入土,还把她仅剩的妹妹看丢了。

  屋子里和他们第一次来无区别,只是不见男眷有了女眷,她卷缩在桶后,桶多了个缺口,水从那里流到地上,湿了她的衣裳沾了她的泪。

  这个从一见面就小心的朝他交换糖果的小女孩,会在雨夜拿着鸡毛做的的毽子找她玩的小女孩,不想侄女暴露在这个家庭的小女孩,此时正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身体紧挨着墙,似乎是她唯一的依偎。他不敢点灯,怕伤到她。

  长期在黑里摸索的眼睛如何能承受光的洗礼?

  他走过去轻轻的抱住她,以身挡住残酷的洗礼,她将落了毛的毽子握在手里,小心的挨着他,细细看着自己之前咬的伤痕,似乎那是最美味的糖。

  “哥哥的头发真美。”夙沙三丫把手中的毽子塞到他手里,挨着他小声说:“收好,别让他们发现。”

  穆枔森没有在意手上的咬痕,默默收起那灰朴朴的毽子,随后剥开手里的糖喂进她嘴里,他时常会随身携一颗糖,那是他欠穆子苏的。

  夙沙三丫眨巴着湿漉的眼睛,发丝间的水顺着额头落到穆枔森身上,砸吧着小嘴像是在品尝人间绝味。她直觉脸痒,似是一只手替她整理散乱在脸上的头发,它把它们捋到脑后,可脸上还是痒,是滑落在她脸上的发丝。

  她咧着嘴缓缓闭上眼睛。

  依在门上的吴君问心头一紧,那是他曾扯断的发带,此时正安静的系在夙沙三丫不太浓密的头发上,尽管手法不是那么雅观,但也显得可爱。他默默的笑了,看着穆枔森的一举一动,竟像是回了孤灯清茶。

  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穆枔森出了门,离开了小镇,去了不远处的山坡。每过一个台阶,他觉得自己和穆枔森的距离又远了些,就像在同一个圆里同一方向不同时间出发,只要两人一直走,就永远不会相交。

  他愿意等他,可他却不愿意回头。

  渐渐的他开始愤怒,若是他再快点再厉害一点,就能追上。只要,再快点。

  穆枔森停下脚步。他之前给了夙沙三丫精魄,却只能勉强维持身形,这会儿肉身随精魄散去,待他走到墓地时,怀里只剩一具白骨。

  快步追上穆枔森的吴君问发现那是一个坑,挖了有些时日。穆枔森将森森白骨摆放整齐在坑里,借着阳光摘了蒲公英编成一个花环,戴在头盖骨上。细看之下,这仿佛是个睡着的人,仓促间忘了解下发带。

  吴君问看不下去了,索性以手代铲刨了泥土进去,眼看着白骨一点点盖上泥土,穆枔森也加入其中。坑不大,不一会儿就盖上了。本想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的吴君问再看到自己黑黝黝的爪子时,又默默收回,不过他终归是追上穆枔森了。他看了看崭新的泥土,轻声说:

  “人会死三次,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身体死了,亲人将其掩埋的时候生活死了,而当最后一个记得她的人忘了她时,那么这个人就彻底死了。”

  “人的大脑就像一口锅,终有生锈装不住东西的那天。”

  吴君问心头一紧,仿佛穆枔森明亮的眸子映射的蒲公英成了那口生锈的锅。

  回去的路两人一语未言,回到小屋时已天黑,井已经不见了,这家人继续他们的生活,仿佛今天的事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吴君问自嘲的笑笑,正主都无所畏惧,他倒是先伤春悲秋起来,他身边还有个难搞定的穆枔森。他见到的穆枔森总是沉默的,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希望穆枔森大吵大闹,哪怕是哭一场也好,可他只是点了灯静静的坐着,莫古怀古有为死人守夜的习惯,他猜他要彻夜不眠。

  看着对方散乱在颈肩的发丝,他心疼的说:“森哥,我来吧,你去睡。”

  穆枔森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的看。他打了盆水两人洗手过后,相对无言。烛火一点点烧,他一点点添,直到油罐里没了油。

  咚咚——

  吴君问起身去开门,门外是抽烟的老人,他端着一碗酒,似是今天的食物。他嘿嘿笑着,仿佛真是热情好客的主家。吴君问接过酒后就把他关在门外,他在想要不要把穆枔森灌醉让他好好睡一觉,他确实太累了。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穆枔森就开口道:“你写字那么好看,可不可以写我的名字?”他低垂着眼眸,观看着桌上的杜鹃,杏花村的酒让人忘了过去一年里的事,或是忘了某个人,但是忘了人的话得要对方写他的名字,他当初就是这么忘了夙沙哑雨。

  “啊?”吴君问一时摸不着头脑,好好的怎么要写字?想归想,他还是拿着一见喜沾了水在桌上写下“穆枔森”三个字,他虽无法唤它出口,却是下笔如有神,因为他写过无数遍,就算再笨也该熟能生巧了。

  “君问,喝酒,解渴。”

  他把碗推向吴君问。他的生活不应该有他,反正以后都见不到了,不如忘了好。

  一直以来,吴君问谨遵父命未曾喝酒。他看了看穆枔森,又看了看碗里的酒,他心一横,不过是喝酒又不会少块肉,最终他饥渴的一饮而尽。口腔中并没有想象中的辛辣,反而有一种是水的甘甜,原来酒竟跟泉水一般,他痴痴的想,他原以为自己会一醉方休,就地躺尸,现在看来似乎还不错。没有醉反而让他为难,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穆枔森,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是久违的朋友还是现今的故人,他断断续续的说:“你……嗯……就是,你去找断魂的时候,小心点。”

  “嗯。”

  吴君问挠挠头,穆枔森淡定得诡异。正当他琢磨着如何开口的时候,穆枔森就吹灭烛火上床睡觉,如此情形他求之不得,索性也脱了鞋子爬到里面去。他对着穆枔森说:“森哥,蒲公英那么温柔,她们会好的。”好在夜深,否则他皮笑肉不笑的嘴脸终将暴露在穆枔森眼里。

  穆枔森转过身,很快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吴君问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到了还是今天累的,总之他还能睡去。他收起虚假的笑,从后搂住他的腰,紧贴着他的颈窝——

  “不要走好不好?”

  他多么希望穆枔森不要去见断魂,如果可能,他希望晚一点找到飞刀剑,晚一点。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