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清明时节(二十三)

小说: 君问归栖问有君 作者: 千木落痕 字数:2328

  很难想象他们如此轻易的扼杀一条生命,在他们看来,这似乎是正常的。在这样的家庭里,活着,好吗?

  夙沙三丫一动不动的盯着婴孩头,似是在悼念。吴君问转过身,他突然明白了穆枔森的沉默,救得了他们的身体救不了他们的脑袋,他们脑袋里的思想非得像野火一样,烧死别人,或者烧死自己,照亮别人。

  他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表里如一。

  吴君问突然笑了,他大步跟上穆枔森,唯恐他也被照亮。院子里的井还在,屋子与之前无异,只是桌子上多了只浑身蓝色羽毛的鸟,它藏身于杜鹃花背后,似是不敢沾染俗世的尘埃,见到他们两个外乡人它才敢小心缩出脑袋,又小心缩回。

  它就像冰窖里的微光,小心的温暖着他们。

  他很少见这种纯色毛的鸟,他小心的为它梳理凌乱的翎羽,“森哥,这是什么鸟?受伤了。”借着斜射进来的阳光,他看清鸟腿上的红布条,许是那个好心人包扎的。鸟起初扑腾得厉害,似是察觉到他无恶意索性安定下来,任他抚摸,毛的柔软让他短暂忘却屋子里的伤痕。

  穆枔森解下它腿上的红布,“知更鸟,川乌送信的鸟。”知更鸟找到他是要向传达川乌的信息,亦或是某个司祭单独给他的,可他没几天好活了,曾经的身份也是过眼云烟,可若是穆子苏……

  正当他犹豫着是否要掀开布条时,吴君问就已经先一步掀开布条,上面只要两个字:断魂。

  “什么意思?”这字面意思范围太广了,穆枔森是司祭,虽带着他出来,但寻找飞刀剑也只是任务之一,肯飞鸟传书那应当是重要之事。而穆枔森漫不经心的摆弄花朵,他随口问:“森哥,你在哪摘的杜鹃花?好看。”他自己跑了大片山也没见到会开花的植物,屋子里的杜鹃却是不谢的。

  穆枔森的手顿了顿,思维从遥远的杜鹃山飘回,几乎排除苦酒镇周山有杜鹃花的可能,那日吴君问没有去杏花村,苦酒镇有三个外乡人。

  知更鸟所携的红布是干颜碎裂而成,断绝煞气改变文字的可能。特殊的信纸需得特殊笔墨撰写,以境为笔,以发为墨,沾了地方雨露方能成稿,所以知更鸟所送的信只能是地名。信件用水境浸泡,方可知写信人,指信中地点。这也是司祭在接受委托后可直接找到目的地的原因,大部分人也是常用这种方法支付代价。

  吴君问摇晃着水境,“他们好奇怪,我们只是出去一天,却好像不认识我们似的,话说那酒有什么来头?飞刀剑会在这里吗?夺走飞刀剑的人会在他们中吗?”他手中这方巴掌大的水境是共剪,里面的红针不显的时候就像镜子一样,只是摸起来像是冰水混合物。

  穆枔森收起布条,“断魂是我的一个故人,他遇到了点事,过几天我要去找他。若这几天找不到飞刀剑你就回莫古怀古,委托已经生成,到时会有其他司祭接手,他们见到共剪自会明白。”说完他就带着知更鸟出去。

  或长或短的人生,有些事即使求不得,但也放不下,可是人在偌大个神曲中不过是沧海一粟,多种多样的环境总能逼迫你放下。人总要做一些错事,即使知道那是错的。三月了,他因自己的私心已经占用了吴君问七十三天,或许再有十七天就是九十天,但他不能再继续了。

  是席终会散,是曲终会停,是花终会谢。

  人和人之间的牵绊就像是深海上的船只。日出时,人们拿着罗盘划着只比自己大一点的船前行,偶然遇到同样划船的人,又匆匆错过;日落时,栖息于某个小岛,也许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一起交谈,日出了又要分道扬镳,划着自己的小船独自前行。起初会往小船上放置捡来的珍奇玩意、别人赠送的的珍爱之物,后来发现自己的小船装不下那么多东西,又一件一件的往水里扔,直到后来只剩下一件最重要的,或者只留下自己。

  他的小船已经漏水,彼此前行,只会把真爱之人也拖下水。吴君问不知道断魂,他正好可以趁此机会离去,也算能有个体面的告别。

  吴君问愣在原地喃喃自语:“这算什么事?食言还是告别?”以前他不理解书里的阁样情绪,此时此刻他深刻的体会到书里所写的心如刀绞。

  疼。

  他耸拉着脑袋坐在地上,一片一片数着杜鹃花的花瓣,耀眼得让人难受。他早该知道的,川乌的司祭,孤灯清茶的茶吏,在静静的听别人说话时不让人尴尬而适当接话,一方有难必定支援,波澜不惊的面对各种意外,自己受伤或许还要反过来安慰别人,多么温柔的人。如此优秀的男人自有无数人愿意结交,而他不过是自己凑上去要结拜的弟弟,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去管哥哥的私事?飞刀剑之所以被盗一半原因在他,若不是他当初和淳于思清商量着如何让穆氏兄妹回来,她不会受伤,飞刀剑也不会被盗,他和穆枔森也不会如今近距离的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竟有丝庆幸,至少还能在一起三个月。以前他很少见到穆枔森,他们的时间总是错开的,他多想留在他身边,看他煮茶、处理川乌的事,亦或者只是静静的坐着。他一直逃避穆枔森有很多朋友的事实,因为他不怎么带人去孤灯清茶,他下意识的觉得他们就是他的全部。

  人只要开始逃就会一直逃,直到死亡或者被事实追上。

  “短命的!这么早死家里活谁干?活该没人要!一把贱骨头看着都晦气!死了那么多年还回来,不帮着点弟弟就算了,还占着妹妹的身体保护外人!”

  妇人的大喉咙扰乱了他的思绪,穆枔森应该只是去放鸟了,他说了还要过几天。然而当他开门时所见的场景无异于看他们活活弄死婴孩,井边的白骨还沾着水,想来是刚从井里捞出来,七零八碎的白骨少了条腿,一旁架着个大火炉,也不知白骨多少年头了,扔进火里瞬间化为飞灰。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无法理解这家人特意把未寒的尸骨捞出来挫骨扬灰,他忽然赞同夙沙三丫的做法,在这样的家庭中或者就是罪。沾了煞气的尸骨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他眼前却多了抹熟悉的身影——

  穆枔森站在走廊尽头,眼睛红得可怕,吴君问手忙脚乱的跑过去捂住穆枔森的眼睛,“森哥,是煞气。”他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久,但亲眼见证朋友被挫骨扬灰心情不会太好。他多希望这时候穆枔森暴跳如雷,可他没有,只是默默离开,他小心的跟上。

  他隐约知道夙沙哑雨和夙沙三丫用一个身体,不过这个外人就不知是穆枔森还是漆雕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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