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山村怀古(十六)

小说: 君问归栖问有君 作者: 千木落痕 字数:2016

  “这位公子,你踩到我了。”

  木门了小下意识的抬脚,然而还没等他道歉,对方便潇洒的走到他面前。起先对方也是一惊,随后看清他的模样反而高兴,“原来是你啊。“

  他自然认得眼前的男子,从以前年画娃娃般的少年长成如今的偏偏公子,不过矮的个头依旧没超过。原本稚嫩的五官已长开,脸已爽朗起来,唯独不变的是身上的华服,手持折扇尽显偏偏风度。

  “嗯,”他淡淡的应一声便打算离开,然而对方尽现地主之谊的拦住他。

  “五年了,第一次见你就那么冒失。”他无奈的叹气:“木兄可与在下喝一杯否?”

  他本想回答不愿意,可在看到对方认真的脸时,便跟着他走。他以为会是酒楼,没想到是一家清雅的茶馆,对方仿似看穿了他的想法,笑道:

  “木门兄可是想喝酒?”

  还没等他想明白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时,就觉得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于是他朝一旁的小儿要了壶茶。这些年端木新回虽不给月钱,可他自己打铁收到的钱却是不要的,假以时日,也能凑到许些钱。

  “我明天就要和家父离开,”他突然一本正经的说:“若不是巧遇木门兄,我也会去找你。”

  木门了小纳闷他要离开管他什么事?更奇怪还要找足不出户的自己,然而没等他说出口对方就自顾自的缓缓道来——

  “木门兄前去买花的摊是我家伯父,五年前他曾出去,说是要找足以栽种花木的土壤。那日他回来逢人便说’我终于找到了可以生产出土壤的人’,街坊邻居们都当他是疯子,那日家父劝告他刚死了儿子不得再生事端,更何况家里有的是仆人,可第二日他便拿着银子要买他回来,之后再无人怀疑他的决心,家父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离去,第二日他便带着一身戾气回来。也不说什么,灌酒长睡。”

  每听他多说一句,他的心就渐渐寒冷,男子打趣的看着他,示意他倒茶,他也照做。

  “后来,家父问他为何不要那’土壤’,他便醉醺醺的说’那土壤的主人是慕容复水’。其余时候他都口齿不清,唯独’慕容复水’四个字咬字清晰,我当时虽年幼,可也知道这是第一个伯母的名字。”

  木门了小拿茶壶的手顿了顿,随后继续往茶杯里填茶,直到茶壶里的茶被一扫而空他才慢悠悠的开口:

  “原来这是她的名字。”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喜欢双手叉腰的女人,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对他笑过。

  “噗,木门兄信了我的话?”他一边扇风一边喝茶,好不惬意。

  “小儿,结账。”

  他结了茶钱便独自离开,跟在他后面的人没几步就停下——

  “哥哥,再见。”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要走的留不住,要留的赶不走。

  即使多年来不出门,他也能通过上门买刀的人知晓这里还是那个镇,而这是他比常山还熟悉的地方。凭着记忆,他朝一旁的裁缝铺走去,店铺大了不少,狭隘的心一点没大。

  “我们这儿的布可是很贵的。”

  那老板娘甚至不屑看他,径自磕瓜,早已身经百战的他指着一旁还算华丽的布匹问:“多少?”

  “二十文。”

  “两匹。”

  他在女人惊讶的表情中付钱之后就默默离开,走时顺便带走了花瓶里的白菊,当然,银子也是多了五文。

  回到铁匠铺,端木新回老早就在门口等他,见他回来也没给他让门,而是拿过他手里的白菊,“你可以走了。”

  他没有多做解释,扔刀,回屋,锁门。

  如果换做以前,他非得感激涕零重获自由身,而现在的他只是淡淡的朝门前下跪,并深深的三磕头。随后,他捡起地上的刀便离开,反正他没什么值钱的要带走,正好一身轻。

  离开时他又听到那嘴碎的妇女念叨——

  “唉,你们知道吗?就西街卖菊花的那个,没想到啊,他就是五年前买仆人买到儿子!”

  “啊?那后来买到了吗?”

  “唉,你们不知道,听说那人得知是自己儿子后,就死活不要!不过说来也怪,那人家中本有妻有子,就在儿子死后没几天就去乡下买仆人,可奇怪的是,他家也不缺人。这不,今年他们一大家子举家搬迁,你瞧,他家侄子今早还在这里走过呢。”

  “那……”

  木门了小一笑了之,尽管她们的声音再大,也阻止不了他回村的心。他的大半人生是跟着那个叫慕容复水的暴躁女人过的,她给了他做了身二十文钱的衣服,现如今到了他归还的时刻。

  叮铃——

  脚下的铃铛让他驻足,眼前的景象让他丢弃当初端木新回给他的刀。

  如果不是一旁石刻有的文字,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在五年前的雪地里永远的睡过去了,他踢翻破败的木头,他回来时已是秋收,可原本该满怀希望的田地杂乱错败,就连曾经的树也不知去向,唯独那一棵桃树盎然挺立。那个位置纵使离开这么多年他也记得,曾经他爱去的小草屋。

  他扔下布匹朝树下跑去,他出奇的冷静,甚至不在意冒出来的枯骨花草。

  沿路的风景让他来不及思考,甚至不想思考早已被砍的洞前桃树,更不愿意想埋葬在洞内的慕容复水,唯独眼前的枯骨让他安静。

  许是为了报答他的安静,使得他有幸被枯骨上的锁链扳倒。锁链一直通向地面,他猜想锁链的主人用她那单薄的手指掘地,鲜红的血滴到地面甚至弄脏衣服她也不在乎,她想的是在暴风雨来临前让自己被紧紧锁住。

  白骨风化严重,再结实的骨头也经不住风雨的摧残,他像她一样刨捞,即使鲜血滴在白色上会很显眼。他不知道刨了多少这样的坑,等他组装好她的时候已经天黑,他让她靠在桃树上,而他则去到树的另一边——

  “花郎欠娇娇一千八百二十五朵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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