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镇南王是落月第一高手，其爱马“朱理”更是日行千里的绝世名驹，但地域差距摆在那里，他离开洛城起码也得有十天的时间了。然而这么重要的消息，那家伙居然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过来，害自己不得不仓促应对老师多年不曾展露的怒火，真是、真是……若不是自幼接受的庭训，月皓纭真想学市井无赖直接骂街算了！
拖拖拉拉地先回御书房把手上少得可怜的奏折放下，他站在书桌前揉着眉心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端正了神色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白仁嘉拂尘一挥便欲跟上，却立刻被月皓纭制止。冲着白公公满脸的不赞同坚决地摇了摇头，这件事仅限于他与镇南王两个人，其他人，最好不要参与！
走得再慢，终究还是到了。远处层层叠叠的红叶间，弥漫着清晨还来不及散去的雾霭，将小巧精致的爱晚亭点缀得仿佛不存在于人间一样。那熟悉的场景看得月皓纭心中一恸，不得不停步闭了闭眼，方能继续前行。
冷戎背对着爱晚亭的入口，微扬着头看向自己那首刻在石壁上的绝句。不用回头，他轻易便认出了月皓纭的脚步声，原本负在背后的手往左侧轻轻一指：“琴呢？”
“我命人收起来了。”私下面对冷戎的时候，明腾帝从来不会自称“朕”。他想，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那段颠沛流离的岁月，正是身边这个男人稳定有力的大手，始终保护、支持着他的前行，不求回报。
“为何？”
“因为她看到了，想学。”
转身，冷戎薄怒地沉喝：“不准！”
“当然！所以我才命人收起来了！”勾唇，他的笑容极淡极淡。“您放心，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微眯起眼，冷戎不避不让地直视月皓纭云淡风轻的脸庞，似乎在研判他说的是否是真心话。许久之后，他才长叹了一声，放松紧绷的肩背，在一旁的石凳上落座。
见状，明腾帝丝毫不以为诩，暗自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自动自发地坐到镇南王的对面。探手感受了一下石桌上放置的茶壶的温度，然后亲自动手为自己和冷戎分别沏了一杯清茶。
捧起杯子，冷戎将目光投向远处那片朦胧的红，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差不多等茶完全凉透了，他才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将空了的茶杯轻轻扣在石桌上，他回首看向月皓纭的眼中划过一道清晰的晦暗与沧桑，让原本英气勃勃的镇南王看上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是我太强求了，这——原也怪不得你！”
“不，确实是我的错。”他摇头，不认为自己可以轻易脱罪，“抱歉！可是，我真的无法忍受没有她的岁月……那是太漫长的煎熬……”
欲言又止，眼前的明腾帝明明比自己年轻几十岁，却有着不下于自己的沧桑与落寞。对着此刻的月皓纭，冷戎即使再刚正，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廷玉那小子，拖拖拉拉一直都最后才被我逼问出实情；我确实很生气，但是却还有足够的理智判断出，至少，那混小子并不认为这件事完全是你的错。”他没有正面表面自己的态度，但迂回地，却还是表达了他的认可。这是命，人力又如何能抗拒！？
“谢谢您的体谅。但是，”月皓纭清朗的眸子中闪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的承诺依然和多年前一样——您放心，一切都不会改变！永远！”
“陛下……”身躯微颤，冷戎下意识地就欲出言阻止，但终究无法吐出过于违心的言辞，所以最后只能喟叹一声而已，“唉！试着放下吧，有朝一日——你还年轻，总得往前看！”
但笑不语，月皓纭既不点头亦不反驳，只是坐在原地一杯接一杯地品着清茶。冷戎还待再劝，但看对方的样子想是不可能听得进去的，倒也用不着再浪费这番口舌了。更何况，对于当初发生的一切，他也是直到今天都无法释怀；自己尚且做不到的事情，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弟子？
君臣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你一杯我一杯地灌茶，别说聊天了，就是视线都不曾对上过，一人选一个角度“观赏”起红叶，眼睁睁看着眼前白色的雾气一点点变淡、消失……
直到午时的钟声响起，冷戎方自如梦初醒。抬头看了看天色，他起身向月皓纭告辞。不眠不休地赶了几夜的路，如今满怀的心思终于可以放下，勉力压下的疲倦于是整个席卷了上来。
心细如发的月落王自然不会观察不出这一点，所以毫不为难地颌首打发他离开，自己却仍坐在亭中没有回宫的意思。
最后再深深地看了端坐不动的月皓纭一眼，镇南王决然转身离开，却在第二个转弯处迎面撞上了行色匆匆的大内总管白仁嘉。
“白公公？”武功卓绝的冷戎及时止住了身形，要不然差他一个头高度的白总管非被撞飞出去不可，就那瘦不拉几的小身板……
“镇南王爷！幸好幸好，咱家急忙赶过来，就怕您已经告退回府了呢！”拍了拍自己砰砰直跳的心，白仁嘉着急之下声音更显尖细。
冷戎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让自己的浓眉起皱褶，白公公一向稳重，今日怎么毛毛躁躁的？毕竟有差不多一年都没有回京了，这人、事、物都变得他快认不出来了！
“公公有事？”
“可不是嘛！”拂尘来回摆动地扇啊扇，他刚才跑得太急了，好热！“王爷回京的事，被刚刚下了朝的那些大人们给传了出去，可引起轩然大波了！”
“轩然大波？白公公夸张了，冷某一介武夫，能引起什么大事？再说了，陛下早就派了罗上将军接替本王整顿前线的军务，冷某回国都不过是正常的换防，勿需大惊小怪。”
“啊呀呀，咱家可不是这个意思啊！”朝堂上谁敢随便乱嚼镇南王的舌根？可现下完全不是这回事啊！“王爷也知道，您快一年没回国都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