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朝钟响起的同时，冷戎正好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挺着昂扬的身躯在殿门口停步，他慢慢除下银色的盔帽托举在左手，而后迈步跨过大殿的门槛，步步铿锵地踏上了金砖。
那一声声清脆、整齐的脚步声，就如同击在众人心中一样，老谋深算如郑醒之者，也是冷戎走一步、他的心就咯噔一下——看来来者不善啊！
不过以郑相的城府，没有十足的把握自然不会上前自讨没趣。花了一弹指的时间判断出冷戎的森然针对的并非是自己之后，他便像没事人一样慢吞吞地走到了丞相该站的“位置”，也不和对方打招呼，两手一拱地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近一年没看到过的那个身影今天依然完全不存在一样。
不过在场能有郑相这种挥洒自如的淡定的官员毕竟是少数，在外领兵的大将没有奉诏便直接入京朝见皇帝，即使镇南王位高权重，又是月皓纭信重的宠臣，也足以被监察御史参上那么一本了！
所以一时间，压得低低的嗡嗡声始终盘旋在星夜殿的上空挥之不去。明面上没有人敢往冷戎的脸上看，私底下却又在不断瞟眼，就想从镇南王或者六部尚书看似波澜不惊的脸上，观察出某些端倪来——明黄的华盖正是就着这样的气氛，一路往王座的方向滑了过去……
话说这几天夜夜“春宵”的月皓纭，一向自律的他虽然没有一天错过早朝，但在没坐上王座之前，思绪一时半刻仍沉浸在静夜宫中的温香暖玉处，倒也是情有可原的。是以今日朝堂上略嫌诡异的气氛，并未在第一时间为他所察觉，直到跟着在身侧的白仁嘉轻轻往冷戎站立的方向扯了扯他的衣袍，明腾帝才发现了镇南王的突然回归。
和那双清冷的眼眸对视了一眼之后，月皓纭的心蓦地往下沉了一沉。但是一国之主的气度终究不凡，冲对方淡淡颌首之后，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保持着一贯流畅的动作于龙椅上落座。
扫了白总管一眼，月皓纭制止了他例行的唱喏，而是先行开口以示慰问：“镇南王一路辛苦！”
这话说得高明之极，只提冷戎的回归，却偏偏不点出原因。朝堂上不知内情的人，有六成头脑相对简单的，都以为是明腾帝事先下了密诏召回了镇南王；剩下四成花花肠子比较多的人，也势必会半信半疑——月皓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垂下眼帘，冷戎将心中对自己这位实际意义上的“弟子”的赞许藏了起来。他斜跨一步，出列站在星夜大殿的中央，低首回道：“谢陛下，臣——”
“罗上将军，”月皓纭刻意提高嗓音，暂时压制住了镇南王欲说出的奏禀，“是否仍留在南域洛城整顿军务？”
“是！”冷戎的回答直截了当、言简意赅，让听闻的众人明里暗里地送了一口大气。镇南王一个人回来，虽然一定是大事；但若他带着冷家军一起回来，那就是“天”大的事了！
“王爷和上将军会和之后即出发返回国都，一路风尘仆仆还坚持上朝应卯，真是我月落之福！”
“陛下谬赞，臣——”
“今日下朝之后，朕拟在御花园爱晚亭设宴款待镇南王，美酒红叶相伴，共同庆祝南域大捷，可好？”月皓纭笑语盈盈地相询，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悦。
而听闻此言的冷戎，虎目中闪过一道清晰的锐光，他单膝跪地，恭声应道：“臣领旨，谢恩！”
微微点头，月皓纭边温言让冷戎起身，边以眼神向侍立一旁的白仁嘉示意。于是白公公极富特色的嗓音在星夜大殿中响起，催促着有奏本的大臣们上前启奏。
平心而论，能在明腾帝、镇南王和郑相占主导地位的庙堂上混到如今地位的大臣们，一个个都不是普通人。月皓纭和冷戎之间所打的机锋，要全盘了解固是千难万难；但要他们就此相信其中并无任何蹊跷，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想通这一点，又明知道人家已经约了下一场，还会不知机地硬要阻扰的人，着实万中无一。
除了几个确确实实有了不得的大事、急事，非得明腾帝做决断的臣子们，苦着脸出列硬邦邦地禀告之外，其它能押后的事件，全都被人为地推到第二天去了，嗯，或者第三天、第四天……
奏禀中对皇帝歌功颂德的词句一律忽略跳过，美言矫饰的成分亦统统被知趣地剔除，月皓纭哭笑不得地发现今天上朝的效率着实高速得惊人，不过才短短的一个对时，所有的事情便都已处理完毕。眼巴巴地看着大殿中再无一人发言，明腾帝只好摸摸鼻子宣布退朝。
其他人尽皆鱼贯而出，唯有镇南王一人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动都不动，手上仍然捧着自己的银盔。知道擅于兵法的“老师”是不准备给自己任何浑水摸鱼的机会了，月皓纭微微苦笑，索性挥退一干侍从，大大方方地走到冷戎的面前拱了拱手。
如此一来，向来将君臣分际看得很重的冷戎反倒不好意思再继续板着一张脸。他长叹了一口气，反手将盔帽交给穆征之后，并没有接受月皓纭刻意释出的“把臂同游”的善意，而是先行一步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当今天下，敢这样将月落王就这么抛在身后的人，怕是也只有一个镇南王！偏偏月皓纭除了在心里埋汰几句外完全发作不得，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冷戎他，确实有这个资格！
目送他昂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明腾帝挥挥手，示意白仁嘉派人去陪同。御花园的路径冷戎自然清楚，目前月皓纭的后宫亦形同虚设，除了凌儿便空无一人，但现实就是——礼不可废！他实在不希望再被以慕容承渊为首的一帮上大夫们诟病什么了！
气头上的冷戎或许可以不在意，但他却不得不考虑得更多——月皓纭在心里为自己的劳碌命唏嘘，同时腹诽着远在南域的好友罗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