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辰饶是脾气再好，也被激起了几分怒气。沈易卿据说是烧伤让人连夜送出宫去了，恰这个当口皇帝感染风寒一病不起，他作为太子，理所当然地担起重任。
往前皇帝让沈易卿和沈云辰帮忙处理折子只是为了锻炼他们的能力，少不得自己也在旁边提点一二，可这会却是一下将一切国家大事都压在了他一人身上。
那些大臣也是一个个抱残守缺，面对京城难民问题拿不出有用的法子不说，还一句话分成八句说，平白耽误了不少时间。
如果仅是如此也到罢了，偏偏又查出御史大夫贪污受贿，数目达八十万两雪花银，抄过家后本以为这些银子到了国库里还可以拿出去救济，不想那边又查出国库已经亏损了至二百万两，这些年来的银子都是从外面商甲之家借的。
借，说白了，就是贷。到如今利滚利已经是一笔巨资，那八十万两还不清不说，外边灾民眼巴巴的听说朝廷查出了贪官正开心之时，就等着放粮施粥，若是拿不出钱粮安抚民心，情况只能雪上加霜。
令他诧异的是，皇帝统治期间政治清明，从未听说过这么大的缺漏，自己能查出来是好事没错，可......银子从哪里弄来！
沈云辰啪的一声合上折子，灌了一口温茶。
沈无双蹙眉：“是不是又有催粮的折子，实在不成，我也有些银两，虽然不多，可起码能延缓几日。”
“现在已经不单单是银子的问题了。”他叹了口气：“即使有银子，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去买粮食。宫中的用度尚且缩减至此，遑论外面，这个非常时期必须想得一个周全的法子。”
“哥哥，若是，跟人去借呢？”沈无双垂眸：“京城中数家粮铺关门，许多官宦都只求自保，这个时候除了朝廷就只有一个人施粥救济。”
“谁？”沈云辰一下坐起，他这几日忙于政务，还真没听说过这件事情。
“安平郡主。”
他一怔，沈无双又道：“就是永安侯府大小姐，洛云兮。”
“我怎么可能去跟她借粮食。”沈云辰咬了咬牙。
“哥哥大可以不去。”沈无双一双眸子直直看向他，带着几分释然：“我去就是。”
洛云兮这几日谁都不理，只将自己锁在屋中或是练字，或是绣花，跟一个寻常的贵女没有半点区别，可这举动吓坏了几个丫头，生怕哪日她自己在房中想不开了，轮番去听墙角。
听说扶摇公主来了心中皆是一惊，青黛便自告奋勇进去报了这件事。
洛云兮搁下手中的毛笔：“知道了，你在外面侯着，我很快出去。”
“奴婢给您梳妆吧。”
“不必，我自己来。”
她今日挑了一身流彩云锦挑线裙，发髻上簪了金海棠珠花步摇，手腕上扣着珊瑚八子臂钏，这装扮既不至于过分落了孝期的素净，也不至于失礼人前。
“臣女参见扶摇公主。”
沈无双打量了她一通，本以为沈易卿负伤离宫她必定失意落魄，今日相见如往常一样出尘脱俗，心中不屑道果真是女子薄情。
“安平郡主不必多礼，本宫今日来也是有事相商。”沈无双的傲气不曾因自己的处境有分毫减少，仿佛她开口已经是旁人莫大的荣耀。
洛云兮颔首，在一旁落座：“公主请说，我这里的人都乖巧，不会泄露半个字。”
“既然如此，那本宫直言不讳。如今京城的情况你也知道，朝廷没有能力度过这次危机，我听闻郡主手头上有粮食，所以来跟郡主商量着，想要借些。郡主放心，这些粮食都是以朝廷的名义所借，到时候会连本带利的还给郡主。”
她一怔，万万没想到是为了这事。可既然今日沈无双来此开了这个口，就可以说明情况真的复杂到了一定的地步。
“公主说笑了，能为百姓谋福祉，我又怎会推脱。青黛，你去取钥匙，那个谷仓里的粮食就交由公主处置了。”
“郡主真是明理。”沈无双满意的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郡主了。”
“公主慢走。”她起身行礼。
“这位扶摇公主当真是好大的脸面，来跟人借东西还理直气壮的。”青黛皱了皱鼻子：“怎么跟她哥哥一个样。”
的确，这兄妹俩，自信自恋的性子倒是如出一辙。
珍珸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这会只道：“小姐，那粮食就这么给他们了吗。”
“随意吧，反正最终结果都是到百姓手上，我不想再掺和这些事情了。”洛云兮顿了顿，忽然道：“我有许久没瞧见柳氏了，她最近如何。”
珍珸眸光一闪，眼见小姐终于对外界有了想法，忙回道：“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己院子里，说是在养胎。侯爷这几日都宿在罗姨娘那处。”
“嗯。”洛云兮笑了一下：“按理来说，是有七个月大了吧。”
“是，可......奴婢都听下人们说，柳姨娘的肚子活像是有八个月大了，如果不是双生子，那肯定是个健康的孩子。”珍珸道。
“哪里是什么健康的孩子。”青黛插了一句嘴：“她那肚子里头装的还不知是个什么牛鬼蛇神。”
“是什么要等生出来才知道，想必父亲会为此欣喜的。许久没见过柳姨娘了，不如我们去看看她。”洛云兮垂眸看着留了三分的指甲。
洛婉纤有宁嬷嬷一直以来“好心”的劝导，这日终于耐不住性子，来锦玉阁闹了一场。
柳氏看着莫名其妙哭成泪人的女儿，诧异道：“怎么了，你哭什么？”
洛婉纤委屈道：“姨娘最近一次也没来看过我了，我来过几次嬷嬷又都说姨娘在午睡，我不能吵到弟弟和姨娘，你当然是满心只有弟弟没有我了。”
“怎么会呢。”柳氏无奈，她如今挺个大肚子，怎么可能像往常一样行动自如，但洛婉纤来过几次被拒之门外的事情她到真的不知道，这会安抚着：“最近实在身子沉，你先自己玩好不好？”
“我听人说了，姨娘今日多偏爱弟弟一些，明日眼里就再无旁人了，我还有一年及笄，到时如果太子殿下回心转意，姨娘是不是连嫁妆也不打算给我。”
“你这是什么话。”柳氏闻言才知她今日可不仅仅是委屈来诉苦的：“是谁这么跟你说的，我撕烂他的嘴！”
“明明就是。姨娘的首饰金银一共才那些，肯定都给弟弟留着半点不肯分我。”洛婉纤这种想法已经在脑海中根深蒂固，哪里是轻易改变了的，是以这会认定了柳氏是被说中了而心虚。
“不可理喻。”柳氏抱着肚子，带出几分怒气。
“就是！姨娘你说没有，那好，你把我的嫁妆给我，给我！”洛婉纤把手摊在她眼前，咄咄逼人。
“你......”
宁嬷嬷听见二人的动静，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二小姐当真是个孩子，不过每日几句的挑拨就被说服了，那人应该万万没想到会有一天被自己的女儿堵着要嫁妆吧。
里面，洛婉纤起身逼近：“姨娘，为什么，我就不是你的女儿了么，为什么有了这个孩子之后一切都改变了，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在世界上出现过，我恨他。”
“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柳氏本能的察觉到危机，也站起来后退几步，用手护着肚子。
“我恨他，我要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洛云兮来时，宁嬷嬷默不作声的退下去，在门外恰好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惨叫。
“不要，不要婉纤，他是你弟弟啊，你放过我吧。”她痛苦的捂着肚子，洛婉纤置若罔闻，手中的烛台依旧吵着那个地方狠狠地砸过去。
柳氏大口吞咽着空气，脸色苍白，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身体顺势滑倒在地上，她能感觉到那里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恨他，我恨他......”
柳氏身边的丫鬟听着动静不对，赶紧推门跑了进去，在看清里面的情景时顿时失声尖叫。
柳氏的双腿间，已经隐隐可见一片殷红。
“你瞧，我们还真来对了，撞上了一出好戏。”洛云兮已经猜到里面发生了事，对青黛和珍珸道。
“小姐，咱们是不是应该好心些，去帮她请一下府医啊。”青黛噗嗤一声笑出来。
“是啊，你瞧我这脑子怎么将这事给忘了呢，去吧。”
珍珸扯了扯嘴角，听见小姐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们像得志的小人。”
“不，不是。”是有点，珍珸心道。
洛婉纤掩口跑出来，正撞上一脸笑意的洛云兮，暗暗瞪了她一眼，快步离去。
洛懋正不久后匆匆赶来锦玉阁，听府医道柳姨娘有早产，如果不能尽快吧孩子生出来，最坏的可能就是一尸两命。
“那还等什么，快安排产婆！”
“侯爷，在此之前奴才必须问一句......如果真的出了事端，保大还是保小。”
洛懋正一怔，有些犹豫。柳氏近年来虽说做了不少错事，但之前也算是尽心尽力，何况与他还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
“保大。”
洛云兮笑意不减，眸光落在地面上。
里面的哀吟传了出来，柳氏在一声声地喊着疼。
罗姨娘也跟了来，这会故作担忧，扯着洛懋正的袖子道：“侯爷，妾身觉得好奇怪啊，怎么在这个时候会早产呢。说是收到了撞击，可谁在这时候不长眼地去撞姐姐，”
“对了，说是婉纤来过，现在她人呢？”经这么一提，洛懋正立刻想起来这茬。
“二小姐先行离开了。”柳氏身边的丫鬟小心翼翼道：“那时只有二小姐和姨娘在里面，奴婢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去请二小姐。”洛云兮适当地开口道。
金枝笑了笑：“妾身还有一事不明，这府医当初诊脉的时候是不是算错了日子，怎么姐姐的肚子不是双生子还大得这么厉害。”
这话说的她都想为之叫好，那段时日柳氏犯了错，也就那一夜宿在锦玉阁。
若是记错了...那这孩子跟洛懋正可能就没什么关系了。
她眼中划过一抹笑意，默不作声地给了金枝一个鼓励的眼神。
洛懋正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嗔了她一眼：“别胡说。”
洛婉纤手指搓着帕子，不自然地进来给请过安。
“二妹妹，姨娘早产你可听下人说了？”洛云兮也不指望得到回答，自顾自说下去：“府医说是因为腹部受到了强烈的撞击，恰巧那时我在外头撞见你跑出来，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洛婉纤咬了咬唇，只是摇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小姐许是吓着了。”她身边的嬷嬷忙道：“侯爷还是先让她缓缓吧。”
东宫，沈无双将钥匙搁在桌上。
“成了？”沈云辰忙了一整日，连饭菜都没来得及吃，这会才抬起头道。
“嗯，这是粮仓的钥匙。”沈无双眸光瞟到桌上已经冷透的膳食，蹙眉道：“哥哥又没有吃饭了。”
“手头上有些急事。”他拿起钥匙看了看，又甩回桌上：“扶摇，我问你一件事情。”
“嗯？”
“你觉得九弟，真的是烧伤被移去静养的吗？”
“哥哥何出此言？”
“罢了罢了。”沈云辰无奈地摆摆手：“应该是我多心了，如果不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这个时候他定然巴不得留下来表现自己来让父皇看看他有多么强。”
沈无双想了想，她想说其实九弟也未必有那么大的功利心，可是看见哥哥已经阖眸休息，便知趣地没有开口，静静离开了。
承乾宫，皇帝让身边的苏公公给剥了一盘荔枝，正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入神，香炉里还有香袅袅升起，整一出悠闲自在。
“皇上，您这......奴才愚钝。”
“怕什么，有太子呢。”皇帝虽然知道苏公公的意思不是这个，但还是装傻道：“朕龙体不适，借机偷会懒也没什么，况且太子也该学着处理这些了。你别说话，都打扰了朕看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