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参见六皇子妃。”
“起来吧。小元，给安平郡主上茶，你们都下去，本宫和郡主说两句话。”
“姐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洛云兮笑道。
“倒也还过得去，六皇子随不喜我，用度方面却从不亏欠，这一辈子若是能如此安稳的过去，倒也罢了。”
“姐姐莫要难过，六殿下许是误会了。”
“也不算误会，这的确是......”戚娴忽然停顿，笑道：“罢了，今儿不是想与你说这些无趣的东西，如今柳氏是强弩之末，眼瞧着你有能力去保护自己和身边人，我也该物归原主了。”
洛云兮挑眉，见小元已经领进来一个穿绿夹袄的丫头。
“自今日起，环儿就跟着你吧，记得她嗓子受不得烟尘，就别让她做重活了。”戚娴招招手。
显然环儿已经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朝洛云兮拜下去，眸含泪水，抬起头时，用口型唤了一句：“小姐。”夫人唯一的遗愿就是照顾好小小姐，可是当年柳氏只手遮天，他们这些从戚家跟来的丫鬟大多已经香消玉殒，谢嬷嬷也是仅保住了一条命。
若是洛云兮没有回府，只怕谢嬷嬷现在依旧在那小屋里头做着做不完的纺织工作。
而当年子衿则是因为底子干净，况且被送去家庙柳氏不好下手，才能活下来。可细细算来，当年夫人的陪嫁丫鬟如今只剩她一人了。
看着小姐与夫人有三分相似的眉眼，环儿泪如雨下。
戚娴呷了一口茶，神色淡然。她早已打算将环儿还给洛云兮，之所以拖延至今，也是这一路变数太多，不敢贸然有所动作。
当日大婚，沈言启踢过轿，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她独自一人坐到了天亮，心中说不上是悲喜，幸好安贵妃未曾提起落红帕一事，她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洛云兮带着环儿回府，就打算让她养着，还派了一个小丫鬟去照顾，坐在桌前，忽然有些茫然，自己与柳氏的恩怨已经接近尾声，现在的她完全有生杀予夺的能力，可之后呢？
洛云兮不知为何隐隐很害怕，因为发现当自己放下仇恨之后，竟没有任何要做的事，难不成嫁给沈易卿安稳一生，亦或他也会娶妻，然后陷入当年和戚月一样的境地。
自己这些年唯一的存在的必要就是报仇，那如今的自己是不是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她正在出神，耳边忽然炸开一个磁性的声音：“瑶瑶想什么呢？”
洛云商顺势在她身侧坐下。
“也没什么。”洛云兮勉强笑了笑，暗骂自己瞎折腾，怎么如今安稳了，反倒不舒服了呢？只转移话题道：“哥哥，我妆奁中间的匣子里有一个要送给你的发冠。”
“嗯？”洛云商向来觉着束发麻烦才只用红绸，这会儿听妹妹说要给自己发冠，登时来了兴致，可拉开木匣，凤眸一眯，光芒流转，伸手拈起那块玉佩，端详了许久。
洛云兮见他没动静，转头看去，心里一惊，他手上拿的是沈易卿在自己生辰之时，亲手雕刻的那块玉佩。
两三步过去从妆奁里取出发冠塞给他：“错了，是这个。”
洛云商微微侧身，避过她的手道：“瑶瑶，这玉佩我怎么好像在那九殿下那里见过呢？”
闻言洛云兮干笑了两声，能没见过吗？当初沈易卿刻了两块，其中一块给了她，另一块就每日都宝贝的带在腰间。
洛云商失落地放下玉佩：“我才刚有个妹妹，那家伙就要抢走。”委屈的语调，听得洛云兮心里登时一软，立刻改变了立场觉着是自己太没良心了。
青黛在外面敲了敲窗子：“宫里来人了，在正堂，说是安贵妃娘娘召小姐入宫。”
安贵妃此举是皇帝的意思。自上月起，皇后头风发作，后宫事宜尽数委托给了安贵妃，洛云兮这番入宫就是打算让她住上个把月。
皇帝有皇帝的思量，为了那个不解风情有些老实巴交的儿子操碎了心，守孝一事他只是随口用来打趣的，那洛二小姐不也定了亲，偏小九认真地想过，来告诉他什么三年之期。
三年个屁，小九不急着娶媳妇，自己还着急抱孙子呢。
“今日你不必在这里帮衬了，安贵妃说许久不和你下棋，让朕催你去看看她。”
“好，儿臣一会便去。”沈易卿正整理着公文折子，皇帝又突然开口道：“这几日你也都不用来了，说起来是朕偷懒，将这些交给你，自己清闲快活，好好休息一下。”
他笑了笑，道无妨，便拱手告退，先回宫换了身衣裳。
永安侯府，宁心阁。
洛宁轩正坐在桌前练字，阿佟垂着脑袋走进来，闷声唤道：“少爷。”
“嗯。”他头也未抬，墨迹在宣纸上勾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阿佟瘪了瘪嘴，走上前来，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洛宁轩无奈地搁下毛笔：“到底是什么事儿？”
一块玉佩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良久，洛宁轩阖上眼眸：“他送回来的？”
“是......”
“你出去吧。”
“少爷......”
“出去。”
这玉佩是当年湖畔初见他从腰间扯下赠与他的，如今被送回，其中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阿佟在窗外想要通过窗看到屋里的情况，自老夫人逝世，少爷一日比一日沉寂，不是沉稳，是沉寂。仿佛一个不留神就要从世上消失了一般。
他知道自己这个比喻不妥，但总觉着少爷想抹去自己的一切痕迹，偏柳姨娘和二小姐充耳不闻，一次也没来探望过。
身后传来声响，他回过头，宁儿正蹙眉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呢？唔——”
阿佟捂着宁儿的嘴，将人按在一旁的墙上，示意别出声，见屋里没有异样，才轻声道：“少爷心情不好。”
“还是为了那事？”
“顾七公子想来也觉得这有悖伦理，不过没有当面拒绝，而是用这般温和委婉的方式，已经仁至义尽了。”
“二少爷若能就此走出阴霾也是好的。”
话音刚落，屋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急忙跑进去，洛宁轩身子倒在地上，嘴唇生生咬出了血，一只手捂着腹部。
阿佟知他这是犯了胃病，忙到内间去找药，宁儿帮忙扶起他靠在自己的身上，用手给他顺着气。
把一颗乌黑的药丸顺下去后，阿佟才松了一口气：“少爷，你怎么样？我这就去请府医。”
“不必麻烦了。”洛宁轩嗓子有些哑：“吃过药就好了，你是郡主身边的丫头吧，方才多谢你了。”
“二少爷言重，奴婢愧不敢当！”宁儿把他扶到榻上，对阿佟道：“那我便先回去了，你好生照顾二少爷。”
洛宁轩见宁儿出去，抬手扯住他的衣角，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从容：“往后我再犯病，你不用管我了，只是痛一阵。我......”
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个含了几分怒气的声音打断：“我竟不知公子平日是这般作践自己的。”
洛宁轩猛地转过头，顾七白衣依旧，正沉着脸朝他走来，怀中抱着那把古琴。
翊坤宫洛云兮福身：“臣女参见贵妃娘娘。”
“来，坐本宫身边来，帮本宫看看这两支花插哪个好？”安贵妃难得摆弄花花草草，可一时兴头上来了就难以罢手。同洛云兮聊了好久的插花之道，她更是一头雾水。
“呀，你这手怎么这么糙，啧啧。欣儿，把本宫那花露拿来，还有水盆和手巾。”安贵妃拉着洛云兮的手，皱眉道：“你平日也该注意些，都干成这个样子了，也不理会吗？”
抬起手瞧了两眼，没有啊，但安贵妃说干了就是干了，认认真真地净了手再抹上香露，洛云兮道：“多谢贵妃娘娘。”
安贵妃笑了笑，心道小九怎么还不来，她快要无话可说了。
欣儿眼睛转了转：“安平郡主还没见过贵妃娘娘养的雪球吧？是只纯白的波斯猫，憨态可掬，可爱的紧。”
她眸子一亮：“是啊，快把雪球抱过来给安平瞧瞧，本宫平日最疼爱它，近日又胖了些呢。”
雪球原本正眯着眼睛在太阳底下打哈欠，这会儿不满的挥了挥爪子，洛云兮看着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不禁伸手摸了摸那柔软的毛，露出几分笑意。
这时，安贵妃终于听到了那句祈祷百遍的话：“娘娘，九殿下到了。”
“快！快让人请进来。”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轻咳一声：“小九这孩子，多久没看我了。”
洛云兮心道怎么这么巧，再一想就觉得是沈易卿为了避开洛云商，刻意安排安贵妃宣召，就把自己入宫一事安在了他头上。
而沈易卿全然不知她的误解，进来时也是脚步一顿：“贵妃娘娘，安平郡主。”
“正好小九来了，咱们打叶子牌吧。”安贵妃道：“欣儿你也坐下，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本宫的。”
洛云兮叶子牌打得向来不怎么样，可她喜欢这个游戏，上了桌，心中隐隐有几分兴奋。
沈易卿一双眸子露出疑惑，不是来下棋的吗。
可既然安贵妃改了口，他依着就是。况且看了一眼显然很开心的那人，叶子牌就叶子牌吧。几局下来，安贵妃赢了三局，洛云兮沈易卿各一局。
笑眯眯地收了银子，起身道：“坐了这么久，本宫的身子都僵了。”
欣儿笑了笑：“娘娘，天色已经晚了，这时候让安平郡主出宫多有不便，不如就在翊坤宫歇一晚吧，奴婢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
“瞧本宫这记性，一开心把时间都忘记了，安平，你不会嫌弃本宫这翊坤宫吧。”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就已经做了决定，洛云兮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登时明白了为何拉着她打叶子牌。
沈易卿听得莫名其妙，怎么瑶瑶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安贵妃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沈易卿，刻意道：“安平，明日陪本宫逛逛御花园吧，再过几日锦鲤池中的水就要结冰了，欣儿给本宫备些鱼食，那池子里有本宫很喜欢的一条红头黑尾花斑鱼。”
洛云兮颔首无奈应下了，虽说这行为挺幼稚的吧，可她心里倒是受用，毕竟有一个人为自己挖空心思也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沈易卿也敏感地捕捉到了锦鲤池这三个字，恰好皇帝说这几日他不必去御书房帮忙。
晚上，洛云兮坐在梳妆台前，青黛将她的头发放下：“小姐，奴婢瞧着九殿下对您当真是上心。”
“嗯？”洛云兮挑眉：“我看你这丫头对阿礼也挺上心的。”
青黛手一顿，脸上顿时红了大片：“小姐，您在说什么？”
“听说阿礼也未曾娶妻，他跟着九殿下多年，我还想着过几日跟殿下说说，给他安排一门亲事呢。原本觉着你们俩般配，可既然你无意，我再留意些旁人吧。”
青黛咬唇：“小姐......”
洛云兮见她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登时笑了出来：“你这丫头，还不快说，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小姐与九殿下见面时。”青黛抬起眸子看了看她，见没有生气的样子，又道：“便和他多说了几句，然后，就......就......”
“你也好意思笑我，瞧你现在脸红成什么样了。”
“小姐！”青黛一跺脚：“不与您说了。”
阿礼瞧着是个平行端正的，何况又是沈易卿身边的人，洛云兮信得过，心中暗道两人若真能成，那也是一桩美事。这事沈易卿应该是不知道的，也无妨，自己找机会提起就是。
次日，安贵妃面色红润，眉飞色舞地指着园子里这处假山，那棵柳树的给她讲沈易卿和沈言启小时候怎样胡闹淘气。偏皇上纵着他们，宫人都提心吊胆，生怕二位小祖宗摔了碰了的。
有一次沈易卿从假山上摔下来把额头碰破了好大一块，皇帝罚了他身边伺候的人三十板子，他小小年纪，自那以后似乎就懂事明理了不少，鲜少做那么危险的事了。若又受了伤，便不动声色的来翊坤宫上药处理，再没经过惊动过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