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关进瓷都的一间水牢中。
我、落爷、潘生蹲坐一张残破草席上,脚下水池泛着绿光,深不可测。
“好冷。”潘生浑身哆嗦。
“四处找找,有没有路可以逃出去。”落爷道。
我背靠牢墙,神情颓丧,喃喃自语:“如今还能往哪儿逃?想当初京城落榜,若是没有娘子……怎能逃回逍遥镇,可是,如今,娘子,娘子已离我而去……”
忽然,一颗湿淋淋的头颅从水池中猛地冒出来。一个穿着囚衣、浮肿丑陋的光头男人赫然出现在眼前,我和潘生吓得浑身一抖。
“水、水鬼!”潘生叫道。
“何方妖孽?快现原形!”落爷怒指光头男。
光头男环顾左右,满脸惶惑道:“我又不是金刚,变什么形?”
“你、你是人是鬼?”潘生万分恐惧。
“当然是人,不信你摸。”光头男伸出手。
“拿开。”潘生躲闪,“你,你既是人,干嘛隐身潜水?”
“水下有机关,可以逃出去。”光头男说。
“有机关?”潘生和落爷异口同声惊叫。
“嗯。”光头男点头道:“我爷爷的二表叔的表弟的外甥的堂兄,以前在这牢里当狱头。他说过,瓷都衙门的刘老爷最爱贪污受贿,为了能私放犯人,就设了机关。犯人交够了钱,刘老爷就来喊一声——‘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机关哗啦就开啦。”
“机关在池子下面?”落爷问。
“对。”光头男说:“在池子上面,有一副象棋残局,解开棋局,池底的石板就能打开,下面有一条通道,直通郊外。”
“那你怎么不下棋?”潘生问。
“我不识字,只好天天潜水,泡池子里搬石板。”
“靠!”落草敲光头男脑袋,“你人又不聪明,还学别人秃顶——棋盘在哪儿?”
光头男上池揭开草席。角落处,出现一块石刻象棋盘,上面布满石头棋子。
“果然有副棋!”落爷叫道。
“师父我会下棋。”潘生急不可耐地说。
“快下。”
潘生蹲下移动棋子,我仍颓丧地瘫坐在一旁,心事重重。
一个时辰,潘生下得满头大汗,棋局未能解开。
“你到底会不会?”落爷急躁不安。
“怎么不会?”潘生盯着棋盘说,“小时在学堂,我和赵姐姐天天下。”
“马飞田、象走日、你会个屁。”落草低头看了一下,怒骂,转而又冲我吼道:“你犯什么愣,会下棋吗?”
“会。”我无力地说,“可我不想逃。过去,我以为我只是很颓废,今日方知,原来我早就报废了。人生就像是茶几,上面全都是杯具。如果幸福是浮云,如果痛苦似星辰,我的生活真是万里无云,满天繁星……”
“靠!”落爷敲我脑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作诗!你娘子不见了,你不逃出去找,就忍心让她一个人孤单无靠吗?亏你还是爷们儿!”
这番话骂得我一激灵。
“是男人就坚持。”落爷催促道,“时间太瘦,指缝太宽,快点!”
我挪到角落处,埋头看棋盘思忖,一边走棋,一边念叨:“吃炮、走马、退车……”
石头棋子落地,啪啪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我走完最后一步棋,如释重负般道,“成了!”
话音刚落,只听汩汩水声,满池污水泄流,瞬间流尽,露出池底。
“兄弟。”潘生激动地住我,“你太有才了!”
“成功了,成功了。”光头男也情不自禁欢呼,“我不是一个人在越狱,我不是一个人!”
“小点儿声。”落草敲光头男脑袋,“快走!”
我们四人鱼贯跳下池子。池底中央有一块四方形的石板。
落爷运气搬石板,石板却纹丝不动。
“怎么搬不动?”落爷抬头问光头男。
光头男抠头皮,恍然大悟:“坏了!他没念刘老爷的口诀。”
“还有口诀?”我惊异道。
“你没喊“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光头男说。
“我再试试。“我攀上池边,重走最后一步棋,大喊一声,“见证奇迹时刻到了”。
我喊一句,落也搬一回石板,反复数次,石板纹丝不动。
“老夫崩溃了。”落爷累瘫在地。
“贵在坚持师父。”潘生摸石板,忽然失声叫道,“师父快看,石板上有字。”
落草歪头细看,点点头,“果然有字。”
“我看看。”我跳下池,低头看石板。
石板上一副残缺的对联,上联在左:问世间情为何物。右边有无数个打乱的石块,分别刻着不同汉字。旁有小字注明:只能移动一次,否则机关永久封锁。
“问世间情为何物?”潘生念道。
“必须用右边的石块字拼成下联,才能打开机关。”我说。
“那还等什么?”落爷嚷,“快拼快拼,爱拼才会赢。”
“不能乱拼,机会只有一次。”我目不转睛地看石板,口中反复念着上联,“问世间情为何物……问世间情为何物……”
一时间,我陷入沉思,脑海闪过真霏的面容。
此刻,牢房外的通道传脚步声。
“你可快点,貌似有人来了。”落爷催促。
“笨死了,笨死了。”我拳击自己脑袋。
无数刻字的石块和真霏的面容叠在一起,飞来转去,让我眼花缭乱。
“兄弟撑住,贵在坚持。”潘生鼓舞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问世间情为何物……”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下联。
“全是屁话!”落草骂道。“什么这物那物,动物植物,依老夫看,世间万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
“哈,对!”我恍然醒悟,“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
我迅即移动石块拼成下联,喊道:“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哗啦一声,石板开启,露出洞口,我们快速钻进洞,潘生太胖,卡在洞口。
落爷使劲拖拽,终于将潘生拖进曲折幽深的地下通道。进了通道,我们一路狂奔,越往前跑水越深,渐渐漫过腰身、胸口、脖颈。
“全体潜水,游出去。光头男指挥道。
“我恐水。”我胆怯地说。
“闭眼深吸气。”落爷说。
我深吸一口气,抱住落爷,一起潜入水中。
落草拖着乱蹬乱踢的我,与潘生和光头男像鱼一般越游越远。
不知游了多久,我们终于在郊外的一个烂泥塘露了头。泥塘四周养了很多猪,它们先是看了看我们,然后一齐冲了过来。
“快走!”落爷喊道。
我们连滚带爬翻出泥塘,跑到田间大路上。光头男一溜烟没了踪影。
“死光头跑这么快,典型的过河拆桥。”潘生很气愤。
“江湖很乱,把心放宽。”落爷做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我要去找娘子。”我说。
“不妥。”落爷说,“咱们先回客栈取马车。”
“取马车干嘛?”我坚持道,“我要找娘子。”
“天网恢恢酥而又脆,咱爷仨是逃犯,得赶紧离开此地,待安顿妥当,再回来寻你娘子。”落爷边说边拽我。
“不。”我甩开他,“我要带娘子一起走。”
“痴情,这就叫痴情。”落草仰天长叹口气说,“想当年,老夫也是一颗痴情的种子,结果淋了场雨,就淹死了。”
“听师父的兄弟。”潘生劝我,“你又不知娘子在哪儿,怎么找?
我拗不过他们,只得悲叹望天:“娘子啊,你在哪儿啊?”
落爷和潘生一使眼色,不由分说将我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