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停在宫门外一尺处，再忧心如焚，冷戎终究没有做出私自进入月落王寝殿这种大不敬的事，但是和他预料的相反，以为身在宫内的爱妻竟自他的身后答应了一声：“戎哥！”
讶然地回身，他吃惊地发现齐雅萱正一脸苍白地斜倚在静夜宫前精美的玉砌栏杆处，繁复的宫装亦遮掩不住她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的事实。看样子，若非将全身的重量都付在栏杆上，她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你怎么了，雅萱！”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拥进怀里，冷戎下意识地以为爱妻得了什么疾病，冲着殿门外当值的侍卫吩咐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不用——”
“什么不用？都这时候了，还顾忌什么君君臣臣！”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雅萱凝眉苦笑，将上下分际守得明明白白的人一向都是冷戎，她此刻又岂会突然在意起来？“你忘了我就是大夫吗，戎哥？”
“啊——”是啊，齐雅萱的医术可不在徐医正之下，他情急之下怎么把这茬都给忘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病了吗？”
“我没事！”
抱着妻子的手丝毫没有放松，冷戎不声不响，但那斜睇的眼明确地表达了他的态度：他不信！
“我们、回去再说！……好吗？”最后一句话语中竟沾染上一抹哽咽，齐雅萱这分明已是在哀求了！
浓眉紧皱，他虽然惊疑，却还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拥起妻子便步下石阶。他了解她，外表看似柔弱的齐雅萱，有着一颗比任何人都坚韧刚强的心。这么多年以来，无论遭逢多么艰难的境遇，她从来都不曾放弃过。后悔、迁怒、仇恨……这些情绪她都曾有过，但软弱哭泣？二十多年夫妻，他今日也不过是第二次见到而已啊！
所以冷戎立刻放下一切疑问和牵念，随齐雅萱一同离开。既然妻子说了回家再说，就一定有她的理由，而他，无条件相信！
所以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白仁嘉匆忙赶到静夜宫的时候，镇南王夫妇相携离去的背影只能勉勉强强地看到一个轮廓了。满头雾水的他迈着迟疑的脚步进入明腾帝的寝殿，做好了面对暴风雨肆虐过后的场景的心理准备，却不想入目的一切竟一如往日的风平浪静。
“芙蓉！”唤来正在研磨的女官，他鬼鬼祟祟地将她领到墙角旮旯，一边眼神时刻不离地注视着书桌手专心临帖的凌儿，一边压低嗓音盘问道，“刚刚镇南王妃是否来过？”
“是！”
是吗？他还以为是冷王爷来得及时，所以才急不可待地拉了王妃就走！“那她有没有见到凌儿姑娘？”
“有啊！”芙蓉点头，因为忆起之前有些好笑的场景而勾唇，“凌儿姑娘那会儿刚起床，净面之后还来不及梳头就着急铺纸研磨，茉莉拿着梳子追在她身后，差点和王妃殿下撞了个满怀——”
“那冷王妃有没有说什么？”
“呃！”望着白仁嘉情急之下有些狰狞的面容，芙蓉愣了一刻才接着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凌儿姑娘并不认识王妃，所以奴婢特意为两位贵人介绍了一下。”
“你介绍完之后，王妃殿下什么都没有说？”尖细的嗓音开始冒头，白仁嘉几乎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冷王妃只是定定地看了凌儿姑娘好一会儿，并不说话。”当然了，面对那种直勾勾的眼神，恐怕没有人会觉得舒服，更不用说一向不善与人相处的凌儿了！所以她听闻芙蓉的介绍之后，只是拘谨地福了个身，然后很快便避开齐雅萱的视线，继续回案头练字去也！
“然后呢？”
芙蓉有些不解地看了白仁嘉一眼，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做法实在不像白公公一贯胸有成竹的作风，但是她亦不敢不答：“然后冷王妃发现凌儿姑娘在临摹冷王爷的字，便执起来仔仔细细地品评了一番。”
除了月皓纭，凌儿不喜与任何人亲近；反倒是齐雅萱眼尖地发现了字帖上属于冷戎的风格，硬是挑起话题和她闲聊了几句。说是闲聊，但其实大部分都是镇南王妃在说，凌儿不过是柔顺地听着，一个字都不加反驳而已……呃，与其说是柔顺，或者说不在意更加确切一点……
但想是这样想，芙蓉却到底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但仅只她道出的这些，就已经足够在白仁嘉的脑海里掀起滔天巨浪了！
“你是说冷王妃品评了一下凌儿姑娘的字？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先是夸奖了几句，说学得尽得精髓；然后还于细处指导了一二。”她说得与有荣焉，毕竟凌儿习字不过才几天光景，就能得到冷王妃的称赞，在芙蓉的心里，这可是极了不起的事情——亏她之前还为了晋妃位的考核担心了半天呢！
闻言，在深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早已练就了一套喜怒不形于色本事的白大总管，居然傻愣愣地张大了嘴巴半天都没合起来！蹙着细眉凝思半响，仍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只好挥手让芙蓉退下继续去忙她自己的事。
而他自己，则慢悠悠、慢悠悠地踱出了静夜宫，虚浮的脚步看着总有一股神游天外的味道。漫无目的地在宫中走了许久，直到腹中传来一阵尖锐的饥饿感，白仁嘉公公这次警醒了过来，想起今日还未传过午膳。
苦笑地挥了挥拂尘，他辨明方向直往御花园走去。月皓纭身在何处，自然瞒不过这位打小侍奉的贴身太监，心神微微一转，便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而白仁嘉心里也已做好了打算，不准备将适才那番充满怪异气氛的场景告诉明腾帝了——
一来他委实推敲不出齐雅萱行为背后的原因，所以不愿将不确定的信息告诉月皓纭，累得皇帝操不必要的心；二来，他亦真心怜惜那天真纯洁的女娃儿，既然没什么大问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谢天谢地了，何必非得追究出个所以然不可？
阳光明媚的回廊上，踽踽独行的身影拖着有些悠然、又有些迟疑的步子前行。尽头处，红叶层层叠叠的掩映中，爱晚亭的雕檐正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