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因一

小说: 悠悠寸草绾君心 作者: 古筱 字数:3553

  炉火嗞嗞儿,温暖的书房内,气氛却俨然尖锐。以楚公休和刚从大齐回来的瞿修为为首的几个大臣正在“大齐贡冰”一事上面红耳赤,争执不下……而此时坐于书案后的冷牙却不说话的听之任之,并非静观其变……他坐姿悠闲的倾侧上身,左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脸颊,歪着头看着置在身旁的那炉膛红亮的火炉,右手指尖有意无意的轻扣着桌面,反倒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恍若对当前置身事外般。

  “瞿大人,你怎么能随意听任朝廷那帮人的摆布呢?每年的贡冰多少这原本就是朝廷立下的规矩,今年他们超量提出要求,你却一声不吭的如数奉上。你要知道,你在大齐主事代表的就是王爷,是我们兰荠,稍有不慎就会在朝廷面前丢失了兰荠的颜面。”一个身着褐色文官袍的瘦老头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另一个留着小胡子,但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义正言辞地说道,目光矍铄。

  “黄大人,请您不要在王爷面前危言耸听。如果下官真如大人所言,此时此刻就不会站在这里。”瞿修为又急又气的看着瘦老头,怒言相驳。

  “二位大人都不要再争了,这件事还是请王爷定夺吧。”一旁看不过去的楚公休出言制止争吵不休的二人,然后转身面对书案后那个似乎神游天外的冷牙抱拳作揖,道。“王爷……”

  “哦。”仿佛大梦初醒,冷牙从火炉上匆匆收回视线,转过头来一脸茫然带着些倦意的看着这帮闹得不可开交的臣子,只“好心”且略微试探性地轻问了一句。“你们已经说完了吗?”一双明净透彻的黑瞳就像月夜下映满夜色,粼波微许的河面剪影,单纯宁静,再无其他纷扰。许是连对他们争论的话题都一无所知,或是懒得知道的他,就像个课堂上心不在焉,总想着往外溜的孩子。直到楚公休暗示性的干咳了两声,他看他一眼,才稍作收敛,绷着五官假装正经的补充道。“瞿修为做得对,待会儿本王重重有赏。”

  “王爷。”瘦老头惊呼。

  可冷牙没有理会瘦老头的叫唤,继续按照自己的意愿说着。“本王准备针对大齐颁布一条新令,凡是大齐的居民,每家每户必须集冰上缴官府,分为两月一次,具体的根据这户人家的情况而定……老人和小孩各两市斤,女人三市斤,男人五市斤。当然相应的,就是这个地方的赋税,可以做出适当减免,把不必要的都统统免去,实在不能免的就一并削减四成。”他十指交握放于颏下,嘴角幽幽抿笑,眼底静而笑意流转,视线饶有兴致的在几位臣子身上流连,最后落在瞿修为身上,问道。“漕运府的人还留在大齐吗?”

  “是的。”瞿修为答道。

  “那好,这件事你回去以后立刻就办,不得延误。”

  “可是,王爷……”瞿修为似对他的决定存有异议,支吾着并没有马上领命。而是眼神忧虑的看着他,面色为难,在心里暗自犹豫思量一番,他才躬身作揖,试着开口直抒己见道。“王爷,现在大齐的贡冰确实紧张,但是也还没到需要普通百姓集冰的地步。黄大人说得没错,我们总是这样对朝廷有应必求,暂不说晏托,恐怕连南方那些藩国也会趁机得寸进尺,诸多要求。”

  哪知冷牙没予理会他的劝言,而是直接对楚公休说。“楚公休,本王叫你草拟的文书都好了吗?”

  “是。”楚公休从怀中拿出一张四角折叠规整的纸走到书案前,呈到他面前放下。

  冷牙拿起纸张展开大致一览,后满意点头,伸过手臂从桌面右上角的位置拿起王印重重盖到纸上。

  “王爷,瞿大人所言不差,我们既不能太顺着朝廷,但也不能和他们对着来。这各项税金收多少是朝廷户部定下的,若王爷想要改变,也必须叫来布政司的人一同商议,然后上秉户部才是,否则只在一个地方减税,怕是会引起其他地方的民心不稳……”见刚才与自己意见不合,争锋相对的瞿修为都转变了态度,瘦老头顿时也来了信心,底气十足,只是他的话还是没有机会说完,就被冷牙一个杀来的眼神生生斩断。

  印离纸染,握着王印的手,手臂停在桌沿边,埋着头处理公文的冷牙微微抬眼,眼神冷冽。虽片字不语,但阴沉的脸色中隐隐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森寒的眼眸一扫之前的懵懂无知……见瘦老头不再作声,他抖抖嘴角,似不经意的一声嗤笑,垂下眼睑,抬动手臂,将王印放回那个铜鎏金印奁里。

  “漕运府也好,布政司也罢,反正都是一心为朝廷办事的臣子,本王这么做也是为了皇帝陛下着想,有何不妥?”他反问。“既不能太顺,也不能太逆?本王就一个膝下人臣,只管做好这点就够了,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不是吗?”他看着瘦老头,吟笑的眼眸拂着几分妖娆媚色。慵懒的嗓音抛着性感的声线,绯润的薄唇悠扬着优雅迷人的弧线,他将这一切他人眼中不可理喻之事说得是那么理所当然。“黄勋,你也有你要去做的事,你不是管着内库吗?这次你就随瞿修为一同前往大齐,但凡交齐八市斤的人家,就赏银一两。”

  “什么?一两?”瘦老头黄勋闻之色变,瞠目结舌。“王爷,这……”

  然而不只是他,连同在场的其他几位大人也震惊不小,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望求冷牙能够收回这个草率的决定……这时唯有楚公休身形笔直,面色不改。

  冷牙任凭他们说个口干舌燥也不开口,他自顾着,重新拿起盖有自己王印的那纸文书折叠好放进一个信封,放下。然后起身打算离开这个嘈杂让他心烦的书房……

  可是刚转过身,脚下就莫名其妙的踩上了一滩水,收回脚,他低下头不悦皱眉。

  “左安……?”指着那块水迹,他声音低沉的冲伺候一旁的随从质问。“这怎么回事?”

  “王爷,这……”左安苦皱着眉,眼神慌怯的看着他支支吾吾,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冷牙磨着耐心等他说个明白,结果到了最后他也还是一个字没说,就埋着头看着手臂上抱着的衣裳。

  对于左安的一反常态,冷牙不禁心中生疑,想左安跟随他身边多年,对他一向都是有问必答,从无隐瞒,今天这样是怎么了?……视线落在他搭在臂上的那件衣裳上,眼角浸着轻蔑的笑意。这是今早刚从那个女人那里取回来的,他记得几天前她拿走时,衣裳已经被他撕得不成模样,几天过去,当天撕裂的痕迹已然被一块块或深或浅的紫色布块覆盖,只是缝合口不是死板的普通针脚,而是用了些简单的藤条花卉假以修饰,使之看上去不那么像是一件破烂不堪又重新补过的衣裳……

  他很满意。

  看着衣裳,冷牙毫不掩饰心情的放大了脸上的笑容。尽管他心知肚明纵使再怎样心灵手巧,以那个女人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也不可能完成这么繁复的工序。

  可是,这是什么?

  欣然的笑容凝在嘴角,他怔着眼,看着一滴水从衣裳的一只袖筒边缘滴下,滴在他刚踩过的那块水迹里。“左安,这衣裳怎么是湿的?”他问,声音里透着未知的危险。

  见再也藏不住,左安脸色剧变,白如石粉,抱着衣裳“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低下头忙说。“王爷,小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早上从娘娘那处取回来的时候都是干的。可是就在进了这间书房后没多久,衣裳就突然生出水来,小人,小人……”左安惶恐不安,苍白的嘴唇不住的哆嗦着,虽然冷牙鲜少对他发脾气,但也不是一次都没见识过,比如那天对着新来的娘娘……何况这件事他是真的不知道,今天一早他奉命去取衣裳,哪知回来后冷牙就急匆匆赶往书房议事,并叫他一同随往,他甚至是连搁好衣裳的时间都没有。而且他可以对天发毒誓,回来的路程中绝对没有沾过一滴水。

  这时那几位吵吵嚷嚷的大臣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于是住嘴停止了话题,纷纷向冷牙二人投来视线。

  听左安这么一说,冷牙眸色阴沉,他一眼不眨的盯住跪在地上的左安,疑惑的视线在他的头顶与那件衣裳上来回,眼底思绪浮动,绕绕复复。蹲下身,伸手触上那只滴水的袖筒,心大惊。

  真的是湿的。

  捻着指尖冰凉的湿意,冷牙甚觉蹊跷,再次伸过手一把抓过衣裳,眉头又皱了起来,越皱越紧。衣领、前后襟,还有袖筒和其他很多地方都是干的,袖口,只有两只袖口是湿漉漉的,抓着满手是水……这到底怎么回事?就跟刚下过水的一样,可是他分明记得左安回来后就被他叫进了这书房,哪有时间……呃,等等……好像发现了什么,冷牙的手在湿袖口上反复的摸着,捏着,眼神也随之谨慎,细微。突然,他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停在某处……心中惊疑,什么东西?这袖子里藏着什么东西?

  想着,冷牙不顾一干臣子的大眼小眼,双手一用力,就把这件刚缝好的衣裳又给撕破了……这是什么?从撕破的两个袖口内各取出一个瘪瘪的淡青色布袋条,冷牙拿在手中奇怪的翻看着。布袋条的两头都用线完好的缝了起来,但是两面却都是湿的,里面还装着什么像湿面粉一样的东西?

  随着这两个被夹在袖口里的诡异布袋,冷牙心中的疑云也一点点扩张,他拆开布袋想要一看究竟,结果看到的是触目惊心……现在终于找到了袖口滴水的祸因,这布袋里面装着像泥巴一样,但颜色稍浅,已被浸湿成团的不明粉末。他用手指拈起一点凑近鼻底,骤时眸子一瞪,脸色阴怒。

  “该死的女人……”紧紧握着布袋,他咬牙切齿低咒道。从地上站起来,提着衣裳和布袋就准备去找芸嫱算账,一身腾腾火气连鬼神见了怕是都要小心让道。可是他刚走过书案,就停下了脚步,眼静深琢,让人看不透……站在原地兀自想了一会儿,他又回过头来,一脸冷笑的看着依然跪地的左安,说。“左安,去吩咐典膳所的人备些酒菜送到茕居亭来。”然后,他就穿过一帮面面相觑的大臣中间,径自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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