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牙怒气冲冲的跨进书房，心里那股劲儿憋着是越想越气，随手从书案上抄起一本书就朝地上扔去，“嘡”的一声砸在柱子上，正巧落在刚进来的楚公休脚边……低头看着瘫在地上胡乱翻开的书页，楚公休面无所惊，缓缓蹲身捡起，掸掸上面的灰尘。
“楚公休，你来得正好。”还没等楚公休作揖施礼，冷牙就三两步跨到他面前，忙说。“看看你给本王找的那位好妃子，你知道她当着下人的面对本王说了什么吗？单是态度不敬也就罢了，她根本不将本王放在眼里，竟敢还……她竟然……”他气喘如牛，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不得了的话堵在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内。抬手怒指门外，手臂微颤着，眼瞪如铜铃，眼神却迟疑不决……气鼓鼓的腮帮子绷得紧梆梆，终是没有一句可说得出口。待眸子里的怒焰辗转微息，他才随之放下手臂，那拼命压抑的模样就像是受尽煎熬的内心做下了一个如何艰难的抉择，弯曲收拢的五指，“咔咔”作响的指骨，仿佛连空气都要捏碎。
无论怎样他都没办法再亲口去重复那句叫他难堪的话，这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气过。
看着有口难言的冷牙，楚公休好像心中了然一切，不言不劝，只是静静地，眉目慈善的笑着。
见他如此，冷牙心里更窝火。“你还敢笑？”
楚公休拱手作揖，道。“老臣斗胆冒犯，敢问王爷是否已经给过娘娘休书？”
“你就是为这事来的？”
楚公休摇头，敛笑正色道。“王爷，老臣始终以为娘娘是兰荠王妃的不二人选。”
听闻，冷牙神情微怔，后恍然嗤笑，他半眯俊眸审视着面前的老人，目光凌厉，寒言逸齿。“楚公休，你是嫌本王的日子太清闲，专门找来个作对的？”
“王爷自接位兰荠以来，不是一直在寻找可以不在乎自己身份，敢大胆谏言的人吗？这两天王爷和娘娘之间发生的事，老臣也是略有耳闻……”说着，楚公休那细纹密布的眼角又情不自禁滑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和许多身份同等的官家小姐比起来，娘娘的言行的确有些越规逾矩，不合礼数。可也正因如此，娘娘才为那些畏首畏尾，有话不敢当面王爷直说的官员立了一道标榜。”
“只是‘有些’而已？”冷牙不满，扬声质问道。“楚公休，怎么本王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对她赞赏有加，反倒责怪起本王来了，是吗？”
“臣不敢。”楚公休俯身赔礼。
看着态度恭敬的楚公休。冷牙不由想起上次在暖亭里她所谈到的对靶贺出兵的看法和对策，虽然那句话逆耳难听，却与他事先的想法不谋而合。的确，她是第一个有主见，敢对自己说出实话，不随声附和的女人，仅凭这一点，便证明她并非一个贪慕虚荣，随世附俗的女人……只可惜，上天给了她副男儿胆，唯独忘了女儿身。不然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即使她是朝廷的人，也会纳入麾下，不能武便以谋士任之。
但绝不是妻妾身份。
“本王说过，要为父王守孝三年。”冷牙绷着五官淡淡地说，表情略显得不自然。
“先王临终之前，当着王爷的面亲口嘱咐老臣在他死后三日内入殓下葬，不得太过操持。并允许王爷不用遵礼守孝，只盼王爷能够尽早成亲为兰荠延续香火。”楚公休忠胆直谏，静面肃颜的娓娓说道，丝毫不避讳冷牙那双怒意横生的眸子。
可纵然耳根子听着不舒服，心里却明透得很的冷牙这时也无言以对，眼里的怒气再次得以平息，眸色黯然哀伤，神情惝恍落寞。
“老臣得罪，只是这是先王未了的遗愿，就算王爷不爱听，老臣也不得不说。”看着闷着一言不发的冷牙，楚公休暗中揣摩着他的心思，又道。“傅妍小姐只是王爷心里一个人的王妃，人死不能复生，对于兰荠子民来说，则是现在的娘娘更为重要。”
冷牙不悦的瞪着他多余的提醒，依然没有开口。
而楚公休也不打算就此作罢，继续说。“王爷，现如今天下临危，各藩自顾。对兰荠来说，这便正是历代先王盼近了千年，摆脱晏托的大好时机……王爷自幼聪颖，才智过人，先王一手栽培文韬武略，也因此，先王才一直不肯纳妾。这番苦心，还请王爷担待。”……顿了顿，观察着冷牙阴沉的脸色，楚公休紧忙赶在他脾气发作之前说道。“上次太子殿下临走前特意提醒过老臣，说娘娘没什么别的兴趣爱好，唯爱读阅兵书。”
“兵书？”冷牙蹙眉疑道。
楚公休点头。道，“关于那件事，自从老王妃离世后，除了一本书就再无其他线索可寻，先王曾翻阅过大量文字古籍，也派人四处去打听过，却仍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所以臣想的是，或许娘娘能够知道些什么。”
静静地看着楚公休，冷牙紧闭双唇，若有所思的眼底，深邃得似一团化不开颜色的浓墨……久久的，他才微扬唇角，不经意的哼笑一声，揶揄说。“楚公休，你果然是老谋深算。”转身向书案走去，然后再转过身靠着书案的边沿，双手环胸，语气诚然轻松不少。“一大清早的来找本王有什么事？”
站在原地的楚公休再次向他恭恭敬敬地作个揖，后从怀里拿出了两只信封托于手心，上前几步双手呈上说。“这里有两封书信，一封是大齐的瞿修为，另一封则是驻守在安德的陈壬。”
“先说大齐。”从楚公休手中拿过两封书信一边拆着其中一封，一边说。
“是。”楚公休应道，“半月以前朝廷的漕运总督部院派人到大齐为宫里准备京城今夏过暑的冰块，数量相比上年又增加了不少。”
“恩，虽说兰荠境内到处都是冰雪，但只有大齐这个地方才是由专人收集配作膳食。可惜的是今年下雪的次数不比往年，所以要同时供给朝廷和南方几藩有些困难。”低头看着信纸，冷牙认真地说。“瞿修为已动身回城，准备面见本王商议此事。”将信纸和信封放到身后的书案上，他抬起头来看着楚公休，笑眼深沉，隐讽带诮，一抹流光从眼角划逝，像是在算计着什么。
“对京城的皇帝和他的那些嫔妃大臣们来说，我们兰荠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然大冰窖。”他笑说着。随后拆开手里的另一封信，快速浏览了一遍，后举起那张薄薄的信纸对准天花板，仰头望着，轻抿的双唇，浅浅勾起的嘴角尽显戏谑之意。“呵，有意思。看来这靶贺王真的不打算放过我们了。”
“王爷，上次您不是说佯装退兵就能打消靶贺王再次出兵的念头吗？怎么这……”楚公休皱着眉忧心忡忡的说。
“恩，本王的确是这样说的。”冷牙很爽快的点头承认，表情坦然，“但是本王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另外还有一种就是……”话没说完，他却故作神秘一笑，“你应该明白什么叫做‘得寸进尺’吧？”
楚公休低下头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又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呈上说。“王爷，这里还有一封，是从京城捎来的。”
“京城？”冷牙狐疑着从楚公休手里接过信封，却见上面写着“芸儿亲启”四个字。“是给她的？”他问道，心想着这字体娟秀，笔锋婉转，不像是出自卫锦尧一个男人之手。
“是的，应该是来自相府的家书，一并的还有一盒桂花糕。”
冷牙盯着手中的信封发愣，直到楚公休主动问起要如何处理时，他才回过神来，伸手将信重新递回楚公休面前，说。“由你去交给她吧。”
“由老臣？”楚公休惊道。他低头看看信封，再看着冷牙，反应意外的惊讶。
冷牙点点头，嘴唇微微含笑说。“你去吧，本王给你一个名正言顺帮助她的理由，总比背着本王偷偷摸摸的要好。”
楚公休瞠目结舌，后又一脸惭愧的垂下了头。
“刚才你都那么说了，若是本王现在还要阻止你，不就太没脑子了吗？”见他不说话，冷牙眼里的笑意更深。催促道，“去吧，反正你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一世，本王后面还留着很多有趣的东西，来日方长嘛。”
眼神犹豫的看着信封，楚公休在心底想了又想，几番决定后才终于伸手接过，弯腰向冷牙鞠躬退礼，就转身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