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荠藩王一

小说: 悠悠寸草绾君心 作者: 古筱 字数:3688

  爷爷曾说过:二十多年前的一场藩镇惑乱是掰开如今局势的关键。

  一直受于晏托管治下的各藩国本都相安无事,期间虽屡有发生藩王起兵滋扰术邺边境的事,不过也都只是石子投湖,均没掀起什么大风浪。除了那一次……

  她是不清楚当时的场面,但她知道。自那次的藩王叛乱以后,表面上好像仍是晏托出兵镇压了众藩,实则是晏托实行了两百年的藩王体制在战火中被初步瓦解,导致回到各封地的藩王开始不安于自身被钳制的地位,越发萌生了叛乱,好自立为王的念头……由此的发展,才演变成了如今晏托的心腹大患——靶贺及渐被世人遗忘,于二十年前那场乱战中被朝廷削弱了兵力的——兰荠。

  兰荠,历来素有“雪国”之称,同时也是距离术邺最远的一个藩国。它地势深幽,气候异常,常年酷寒隆冬,终年积雪不化。也许正是如此恶劣的环境气候影响,才造成此地外难进,内难出的局面,才使得深居于此的兰荠人日渐疏离了与外界的交流,变得与世隔绝起来。

  ……

  约是半个时辰前,他们的和亲队伍总算结束了连续十天的荒郊跋涉,来到了一处人迹密盛之地。就在刚才太子殿下告诉她,他们已经确实进入了兰荠国的首府——章敕。听着车外街道上鼎沸地欢呼声,芸嫱耐不住好奇,用手指头微微掀起锦帘的一角,匆匆往外偷瞄了一眼后又立即放下。

  她对这个远北之国的认识仅限于曾经看过古书上的一些零碎文字记载,或是道听途说。所以来此之前,这里给予她的印象虽然片段,却是根深蒂固,萧条不堪的:一座饱受战害欺凌的古城撇开昔日繁华,凄凉一片只剩下残垣断壁,碎石瓦砾。人烟稀少已然成为鸟兽栖息福地,千疮百洞且无人守卫的城门在刺冽的寒风中摇摇欲坠,狭窄的街道两旁门扉紧闭,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坑洼及枯枝落叶……

  可是刚才一见,才彻底摧毁了她的想象。干净的街道两旁站满的人,从她所乘的马车看下去,黑压压地一片再见不着一丝地面的空隙,其与房顶上的白白积雪形成了强烈的色彩反差。大家看着他们的和亲队伍说着,笑着,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而整条街上的各商铺都是门扉大开,门前旁的圆形石柱上果然和传说一样,系着一条兰荠花刺绣的紫色绸缎,风一吹,满街的紫缎飘絮,让人恍若置身于仙境般美妙。

  “芸儿,前面不远就是兰荠王府了。”独想中不知又过了多久,卫锦尧的声音从外面传进。

  芸嫱闻言,不禁再次好奇地抬起了锦帘,看见的则是一排牢牢挡在眼前的白石高墙。

  “待会儿你先不要出来,兰荠王自会于前亲迎。”卫锦尧嘱咐道。

  “恩,芸儿知道了。”说话间,马车就停了下来。

  “嗒嗒嗒……”车外旁的卫锦尧驾着马,带着几名侍卫走过队伍在兰荠王府大门前停下。

  不晓为何,听着那细碎渐远的马蹄声,芸嫱两只放于腿上的手掌不停地来回摩挲着,竟突然忧心起来。走了这么多天,她一直安知皇命,平静如常,怎么现在到了目的地,却反倒变了。难道这就是所谓初嫁人妇的忐忑吗?

  “兰荠王府长史楚公休携众恭迎,拜见皇太子殿下、和悠公主。”外面,一支浑厚沙哑,听似上了些年纪的嗓音响起。随后又有很多人齐声重复着最后一句。

  突然听见这么多陌生的声音,芸嫱更加慌张无措了。

  “恩,众卿平身。”卫锦尧道。

  他话毕,外面稍清静了一小会儿。方才又听见那个领头的长史出声道,“早些时候,王爷收到遣使的回信就立即命我等在府内作下了布置,请二位殿下在厢房少时休息,等今夜吉时一到就即刻举行迎亲仪式。”

  “等等。”卫锦尧出言阻止,继问。“楚卿,为何本王不见兰荠王?”

  “回殿下,王爷于昨夜不幸身染风寒,直至今早仍卧床昏睡不起,所以故派老臣代劳。王爷未能亲自前来接驾多有冒犯,还请二位殿下饶恕。”

  “风寒?”卫锦尧质疑道,语气听上去明显不悦,似在隐忍。“不过区区风寒,他就敢不来接驾吗?”

  “请殿下息怒,王爷此次身体确实抱恙不适,还请殿下宽谅。”

  车内的芸嫱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尽揽入耳。身染风寒?事情真的如此吗?“神花”兰荠连世上最罕见的疾病都会在一天之内治愈,就像殿下说的,何况一个区区风寒,竟会束手无策?

  ————————

  或许,是兰荠使者在回信中向那位兰荠王描述过她的长相。

  虽然太子说过是兰荠主动提出和亲的,但是谁又不希望娶回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呢?想到这里,芸嫱不觉扬唇自嘲,抬手摸上了右眼那只临行前云嫱特意为她缝制的绯色蝶形眼罩,左眼黯然垂色。

  不过也罢,无论对方是出于何种心理和理由推搪不见,还是真的卧病不起,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或许不见更好,省得日后接触麻烦,反正她也不是为了一个“王妃”的身份才来到这里的,她只要帮助太子完成心愿就足矣。

  “今晚本王不管他身体如何,都必须下床迎接他的王妃,听明白了吗?”外面的卫锦尧最终仍是没藏得住满心的怒气,他对着一干兰荠官员沉声暴喝道。

  “是。”那位楚姓官员依言应答。在卫锦尧的脾气下,他小心翼翼的声音更显沧桑,不敢多有半点异议。

  始终听着外面二人对话的芸嫱也不由得为之一震,刚才应该是她认识卫锦尧十一年以来,第一次听他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对人。纵然有些陌生,心里却是暖的。

  “芸儿,我们进府吧。”恍然间,卫锦尧已经徒步走到了她的马车前,一只手臂掀开那幕将她与外界隔开的锦帘,一只手则向车内伸来。他看着她甚是温柔地笑着,脸上已没了之前对待那些官员的怒色。

  芸嫱低垂眼瞳愕然愣着不远处那只为她伸来的手掌,心下犹豫。不是因为卫锦尧第一次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而是她对自己带有缺陷的容颜实在无法鼓足勇气,本以为早就习惯了别人刺讽的侧目,事到如今,她却还是害怕,害怕下车,害怕走出去面对那些从未照面的陌生脸孔,害怕把这样的自己暴露在一双双好奇和审视的目光下。

  “芸儿?”见她盯着自己的手掌两眼呆滞,毫无反应,卫锦尧不禁担心的凝住笑意,试探性地又轻唤了一声。

  “嗯?”芸嫱惊慌中被他唤回神来,抬起头看着他,表情僵硬。

  “怎么了?”

  “我……”芸嫱张嘴欲说,却在看见卫锦尧深蹙的眉头和担忧的眼神时戛然止喉。

  是啊,她怎么可以因为一时之己的心情忘却所身负的使命,造成太子殿下的无辜担心。

  “没事。”一边快速整拾着心情,芸嫱一边含笑摇头以消除卫锦尧心中的顾虑。她轻轻起身,褪去银裘,弯下腰扯扯身上微皱的嫁衣,上前几步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卫锦尧的手心上。

  没事没事,从小她就和姐姐云嫱一同接受过良好的礼教,只要表现得自然一点,不要紧张,就不会有人在意她右眼是否正常了。

  可是,事实证明她的自我安慰完全无效。当她双脚步下马车的那一刹,看着眼前站满整个巷口的人,整个人都懵了。刚才坐在车里只顾听声多少还不觉得,现在才见识到,在送亲队的最前面相对的地方,领头的是一个身穿白鹇、祥云、仙草拼绣的褐色官服,头系褐色兰荠花额带的花白发髻老翁,从他的穿着和所站的先头位置,芸嫱不难断定他就是之前与太子谈话的那位长史大人。

  在他身后,则分别站着两排褐、蓝官服的文武官员,队伍长得似一眼望不到头。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他们日后必将侍奉的兰荠王妃,是属于这里最漂亮的女子,所以抬起头来去面对他们。好吗?”似是看穿了潜伏在她内心的自卑,卫锦尧侧过头凝视着她,眼带笑意,声语轻柔地鼓励着。

  被他的一番话惊悟,芸嫱抬起头望着他,眼底茫然惶逝,脸颊两处不觉染上了一层绯霞晕色。

  她心知那不过一句好心的安慰,也深明自己的相貌平凡到就算被丢进一条全是男子的大街,也不会有人回头看一眼。但就是有这种魔力,他煦如阳的笑,他柔如棉的话,还有那双总是能在她情绪和精神最怯弱涣散的时候,给予她重铺勇气的坚定眼神。

  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无论以后的路有多长,又有多艰辛,至少现在身旁有他的陪伴与支持,这就够了。

  独自又在心里暗想了一遍,芸嫱应着卫锦尧的话重新抬起了那颗沉甸甸地头颅。然而,才不过刚走到兰荠王府的府门前,她就第二次很不争气的垂下了头……

  “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的右眼怎么了?”

  “不知道……”

  不明就已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音虽细碎如蚊蝇,却是一字一言都清清楚楚送进了芸嫱的耳朵里,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瞄一眼看着她又是摇头又是皱眉的各兰荠官员,心中更是羞愤难当,无地自容。放在卫锦尧手中的手掌不由得慢慢捏紧,握成了一只拳头。

  “全都给老夫跪下。”恐想这一声惊天大吼该是属于她身旁的卫锦尧的,没曾想却是站于她对面的那位长史楚公休。只见他面色严肃,浅布皱纹的眉眼间极尽苍劲威严。朝芸嫱拱手作揖行弯腰之礼后还没完,又接着在地上双膝跪下,双掌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倾腰俯下头,叩道。“叩见王妃。”

  见他领头,其他文武官员先是错愕的面面相觑,等反应之后,才全部乖乖地曲膝伏地,嘴里齐喊“叩见王妃”,不敢怠慢。

  看着如此宏势的场面,芸嫱顿时被吓得不轻,她眼神一凝,屏住了呼吸。

  ……她何时承受过这般大礼?

  “走吧。”卫锦尧的视线从那片背脊上大略瞟过,满意的扬起了嘴角,再看看身侧已目瞪口呆的她,轻掂一下她的拳头,笑语道。

  “额……”还没来得及开口让那些大人起身,芸嫱就被卫锦尧拉上了府门前的那几步石梯。

  跨过那道门槛,进入府门之后,芸嫱就更加埋着头不敢平视前方了,她已经完全弄不清楚自己目前纠结的内心到底是因强烈的卑微感,还是刚才受到那样隆重的叩拜礼所致。反正她就是任由被卫锦尧领着,盯着自己的鞋尖穿过一个个惬静的庭院……

  直到在某处,听见了从旁边一扇拱形石门后传来的女子嬉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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