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国庆长假无疑是这个月份最受欢迎的日子。可惜我们高三党的七天假期，却变成了三天，
再见到陈子羽这孩子就是在十月。那天阳光正好，时间正好，气温正好，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刚巧。
那天，刚下了课回家，就被少杰拉住了手腕，他说，“小瑾，我带你去见个人，然后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我愣，笑道，“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啊，你开口了，我能不帮你吗？”
少杰牵着我的手拐东拐西，羊肠的小路，两旁栖着的石狮子和鱼洗，经过时光的洗刷，已经破旧不堪，但依旧带着古城的韵味。
我认出了，这是贫民胡同，顾名思义的小胡同，看上去，有些年月了。
“到了。”少杰淡淡开口，白皙如玉的手推开了四合院的门儿。
这院子，看起来好像一个暮年的老爷爷，破砖破瓦，像是许久没有翻新，老态龙钟的模样。
“少杰哥，你来啦！你怎么把小瑾姐姐也带来了？”小孩子欢愉的声音中有些难堪。似乎是不想让除少杰以外的人知晓自己的这番处境，。
我定睛，看到了戴帽子的小少年，单单薄薄，瘦小的样子，穿着有些旧有些大的棉T恤，很不合身，但面容可爱活泼，眼睛像是水中清澈的小鱼一般灵动，加了不少分。
这个孩子，正是少杰他们打架那一天众人口中的小羽，陈子羽。
“我想把你安排在小瑾姐姐的家中住，那离你的学校近一些，也方便我照顾你。”少杰微笑地揉着小孩儿的帽子，面容是少有的恬淡温柔，是不同于平日的那种温柔。
子羽倔强的嘟着嘴，“不，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少杰哥若嫌弃小羽是个累赘，大可同小羽说一声，小羽绝不再纠缠。”
我知道男人都是爱面子的，自尊心极强，可是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年似乎比成年人的自尊心还要强些。少杰尴尬的看了我一眼之后，拉着小羽在不远处的槐树下，不知在说些什么。片刻，便回来了。
“小瑾姐姐好！我爷爷姓陈，我叫陈子羽，大家都喊我小羽。”小少年声音中气十足，看着我，却莫名的有些紧张。
“我是安瑾。”我笑着学少杰的样子，揉了揉他的帽子。
“你小瑾姐姐学习很好，以后在家就让她帮你温习功课，明年就一定能考上高中，知道吗？”少杰拉着子羽的手，微笑。
“能上远峰吗？”子羽歪头问。
“为什么，是远峰？”突然觉得这孩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远峰除了是J市有名的重点中学外，还是有名的贵族学校，这点，难道他不知道吗？
“我想同少彬哥，惠宏哥还有小瑾姐姐上同一个学校。”子羽掰着指头数了个遍。
难道他不知道彬媳妇已经不上学了吗？
“你愿意帮我照顾他吗？”少杰起身，眼睛含笑，试探地询问着。
我笑，除了觉得这孩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外，倒也古灵精怪的，再加上年纪差不了多少，便点了点头。
“小羽，你爷爷呢？”少杰蓦地想起了什么。
“爷爷去摆摊了。”子羽答得爽快。
“你不用帮他吗？”少杰沉吟。
“爷爷说，我要跟着少杰哥你好好学习，不可以去守摊。”子羽微微嘟唇，有些怅然。
我扫了少杰一眼，却发现他敛了眉眼。
我笑，对着子羽，少有的温声，“小羽，咱们开始吧。”
子羽刚升初三，倒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基础打得不好，我思揣着，便从课本上的内容教起。
“所以，套上求根公式，结果应该是……”
“我知道，是-3和1对不对？”子羽兴奋地抢答。
“嗯？不对。”
“啊，我又算错了吗？”子羽垮了小脸，很是失望。
“让我看看……唔，5的平方，你写成了26，根号内，算错了，应该是零，结果只有一个根，2.”我微笑。“好了，接下来，第三题。”
子羽边写题，边偷看我的脸色。
“唔，怎么了？”我偏头，明净的面庞，温柔安静。
“小瑾姐姐，你怎么不骂我啊？”子羽满是疑惑“我们老师都骂我笨，嫌弃我，说我拖班上的后腿。”
我怔了，半晌，笑了，“你只是基础知识不够，不代表你笨啊。”
“姐姐说话很好听的，软软的，像棉花糖。”棉花糖棉花糖，子羽念叨着，流了口水。
等到最新的功课都教完的时候，已经近了黄昏。
两人刚伸了懒腰，院子里，少杰的声音清亮袭来，好似一阵清爽的风，“小瑾，小羽，快出来！”
我拉着子羽的手走进了院子，却被满眼的白和扑鼻的清香萦绕了彻底。
院子里，有一颗槐花树，树干很粗，大约是三个人拉着手才能围住。枝头的槐花，开得正是靡丽。
少杰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竹耙子，站在树下，伸直了手臂，来回晃动着耙子，去打槐花。
槐花纷纷飞落，从少杰的发顶，顺着风的轨迹，轻轻滑落，归于尘。
白色的，纯洁的，美好的，温暖的，生动的。
花瓣中，那个少年，笑容明媚，朝着我们招手，生气勃勃的，完全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我微嗅，空气中，都是点滴浓烈积累的名曰舒适的气息。
子羽跑到了厨房，拿了簸箕，把少杰脚边打落的槐花拢了起来，仰着头，小脸笑得很满足，“少杰哥，够了够了。”
“阿嚏！”少杰收了耙子，一片花瓣飘至鼻翼，搔了痒，打起了喷嚏。
子羽抱着簸箕，对着我笑，“小瑾姐姐，我给你蒸槐花你喜不喜欢吃？”
蒸槐花吗？还有这玩意儿？能吃吗？却不想问出心中的疑惑，怕扫了少年的兴，也怕袒露出自己的无知，颔首，子羽一溜烟儿跑到了厨房。
少杰轻轻拥住我，“小瑾，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帮我照顾小羽。”
我伸手，回拥住他，靠在他的胸膛，“同我说这话，不觉得生分吗？”
子羽再跑出来时，抱着铝盆到了我和少杰身边，脑门上都是汗，小脸儿通红通红的，“小瑾姐姐，少杰哥，你们吃。”
我望着盆内雪白晶莹的花瓣，犹豫了一下，最终用手捏了一撮，放入口中，甘甜而醇香。
“好吃。”我抿唇，真心的夸赞到。从不知道这世间竟还能有如此简单而美味的食物，
子羽得意了，两只手臂环在后脑勺，笑容仿佛溪中鱼儿悠游的天真快乐。“那是，这可是我和爷爷一夏天的零食呢！也是我的拿手绝活！”
我伸手，用指擦掉子羽脸上的灰尘。可不曾想，他竟扑了过来，抱住了我。
“小瑾姐姐，我喜欢你，你是好人。”真的觉得你是好人，你和少杰哥一样，都是好人，你们不在乎我的身份卑微贫贱，还这么帮我，你们是这儿世界上最好的好人。
我吓了一跳。并不习惯这样突然热烈的温情，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在五脏六腑窜来窜去的感动。
僵硬的指慢慢柔软，缓缓回抱了这个小少年，明净温柔的面庞带了红晕，“谢谢。”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接触贫穷的机会，谢谢你愿意让我帮助你。
少杰轻笑，倚在树下，伸了个懒腰，望天，金霞满布。
“小瑾，咱们回去吧。”
回去时，少杰走的却不是原路，他带着我，到了胡同的另一个口，朝向主街，甫一入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攒流不息的人潮。
“小羽的爷爷，就在那里。”少杰轻轻指着胡同口。
我凝眸望去，胡同口，是一个自行车修理摊儿，一个老人满头华发穿着蓝色布衫，佝偻在自行车前，长满茧子的大手抬起一端，转动着车轮，检查着什么，认真苍老的样子。我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老人手臂上的代表衰老的斑点和他面庞上每一道皱纹的刻痕。这老人，要给多少辆自行车打过气，要修理好多少破损的车胎，才足以维持两个人的生计？
更何况现在的这个社会，除了这里，还会有多少人骑自行车？
“所以子羽才会去偷？”许久之前，我记得自己听傅警官说过子羽是个惯偷。
少杰的声音平平淡淡，却还是有些许无奈，“没办法，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总是饿得快。”
“子羽的爸爸妈妈呢？”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是心疼？还是愧疚？为自己方才觉得小孩子的不知天高地厚而愧疚。
“小羽是个弃儿，如果不是被陈爷爷抱回家，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少杰轻轻开口，平缓叙来，最是冷漠。对这个社会的不公平而冷漠、
我抬头，望着少杰，“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少杰淡哂，黑眸中蒙着桃花一般的艳色，浅淡，却望不到底。“我在想，也许你知道了，会更加珍惜小羽的拥抱。他对陌生人，从来不会如此，你是第一个。更何况，你之后还要帮我照顾他，不是吗？”
我望着不远处那位还在辛勤劳作满头华发的老者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问道，“那陈爷爷呢？你打算怎么办？”
少杰叹了口气，“我同陈爷爷说过，把他和小羽接到我家去住的，可是他不同意。他觉得只要小羽好，便够了，所以我考虑再三后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小羽在身边。”
我疑惑，“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瑾，你同小羽一样，背负的太多了，有些东西，放下，会好受些。”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沉默，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