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渐渐平缓,凤奕正欲挥鞭加速,忽见山脚石碑旁立着一人一马,山风飕飕,吹得那人一身黑衣飞扬,如同一朵盛放在雪中的墨莲。
吴熙师兄!
凤奕心下一惊,不作多想,狠心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白马喷出一股热气,伸长脖子飞驰起来。
黑衣男子立即翻上马背,一声清喝:“十七!”
凤奕与他擦肩,头也不回,直奔着松鹤镇去了。
吴熙紧随其后,一匹健壮的赤马四蹄生风,与白马仅有十步之遥。
下了雪山便是官道,一路平坦。
凤奕骑术不精,百步后便被追上,吴熙与他并肩,也不作声,迎着凛冽的寒风一路疾驰。
凤奕憋着眼泪大喊:“师兄请回!”
吴熙偏过头看他,目光坚定不移:“我送你去帝都!”
“不用你送!”
“为什么?”
“我去看父皇,看完了便回来,你陪师父等我!”
吴熙沉默片刻,一松缰绳,从马上跃起,足尖点鞍,身轻如燕,眨眼便落到凤奕身后。
凤奕大惊,正要勒马,却有一双手环过肩膀握住缰绳,覆在他的手背上。
吴熙沉声道:“十七,昨晚的团圆饭你吃得心不在焉,还以茶代酒挨个敬了我们,就算师父师叔不说,我也知道你此行凶险。”
凤奕哽咽一下,正要解释,吴熙又道:“我已经请示过了,送你去帝都,也是师父的意思,你莫要推拒。”
凤奕愣了半晌,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说出口,就只剩一句:“你……当真请示了?”
“没错。”吴熙低笑一声,纵身跃回自己的马背,放声道,“师父命我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小十七性命安全!”
凤奕大是不满:“我才没那么弱,不用你保护!”
两人相视一眼,短暂的沉默之后,一同大笑起来。
同窗手足之情,不过如此。
黄昏时分,二人抵达松鹤镇。
晚霞映着雪光,在屋瓦上镀了一层淡淡的橘色。
这里是下山之后第一个城镇,雪山抵挡了寒气,使得此地四季分明。
二月初六正是惊蛰,松鹤镇地处北方,才开始化雪。
吴熙寻了一处客栈,将马匹牵到后院喂食。
凤奕坐在二楼的客房中,一壶小酒两碟小菜伺候着,吃得满心欢喜,等吴熙回来,立即捧了一大把剥好花生仁给他,又灌了他一口桂花酿。
“怎么样?”凤奕抱着酒葫芦嗅了嗅。
“香。”吴熙吞完嘴里的东西,拿过他手中的葫芦仔细打量,“哪来的桂花酿?”
“殊风师父酿的,临别赠礼!”
凤奕得意洋洋,拿回葫芦轻啜一口,美得几乎飘起来。
酒水沾在唇上,一层晶莹。
吴熙急忙挪开视线,大步走到床边,一面铺床一面道:“这床还是小了些,我再去要一间房。”
凤奕立即脱了靴子腾空一翻,滚进床帐中,拍了拍枕头:“不小不小,我睡里面,你睡外面,这不刚好吗?别费那个钱啦!”
吴熙不禁皱眉:“盘缠还多,这么委屈自己干嘛?”
“师叔说了,下山之后能省则省,说不定以后还用得到。”
凤奕说得一本正经,抬眼看看师兄,见他站在床边发呆,不禁玩心大起,两脚一勾,想把他捞来身边,不料吴熙稳如泰山,两只脚卡在他腰上,就像勾住一颗雪松。
吴熙眯起眼:“作甚?”
凤奕不甘,勾着他一个鲤鱼打挺,整个人便攀到了他身上:“师兄,陪我玩一会儿呗?”
“……你怎么一刻都闲不下来?”
“怎么闲啊?骑了一天的马,无聊死了!”
“你都十六了。”
“十六也还是你师弟!”
凤奕扬眉瞪着他,静了静,又乖乖将他松开,跪在床边道:“师兄,谢谢你陪我下山,我从没一个人出过远门,其实挺害怕的。”
吴熙轻声道:“那你告诉我,此行究竟为了什么?”
凤奕低低叹了口气,道:“父皇需要我。”
吴熙对朝事也略有耳闻,此刻一听便猜出事情的大半,只凝眉望着十七,微微心疼道:“你不怕朝政阴谋?”
“怕。”
吴熙见他答得干脆,眉头一展,双眼格外沉静:“放心,有我在。”
凤奕对上他的视线,忽然有些不安:“师兄,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
“算不上牵扯。”吴熙笑道,“我之前下山一年,见识了江湖之大,天地之广,却还有许多事没做,留有遗憾。如今再次下山,可以好好闯荡一番,而且不是孤身一人,我该谢你才对。”
“真的?”凤奕眨眨眼,“你能有什么遗憾?”
吴熙提起腰间的昆吾刀,眼中锋芒毕露:“江南剑侠的比武邀请,南山铜人阵的破阵榜,中原两大御灵馆的封灵诀,我要一一尝试!”
凤奕嘴角一抽,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师兄,你这是要称霸御灵界吗?”
“正是。”
“……”
“想和我一起试试吗?”
“不要!”
凤奕冷哼一声,翻身裹上棉被不再理他。心道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了!还以为师兄是为了他才下山,没想到是留恋红尘,野心勃勃,拿他作借口下山来找人打架的!
吴熙悄然一笑,替他把靴子摆好,出门去打热水。
夜入三更,门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吴熙警觉,提刀跃至门边,发觉有个内力极高的人正朝楼下走去。
那人脚下无声,完全收了吐纳,若功力在吴熙之下,怕是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不禁回头看了眼睡死过去的小十七,摇头叹息。
随即一捏指诀,在床边设下结印,以防小十七遇险,接着扭头追了出去,顺着气息寻到一楼的一间客房,见房中有烛光晃动,便悄悄靠在墙边。
只听房内一个略尖的男声道:“是那两人,从雪山来的,一个内力纯净但武功不高,另一个内力深厚却察觉不到气息,应该是个高手。”
停顿片刻,又道:“会不会是王爷要找的人?”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声道:“你可看清那两人的容貌了?”
“光线太暗,只看清躺在外面的那个,身材高大,应该二十好几了。”
“不对,王爷要找的人只有十六。”老者沉吟道,“你明天一早去探探他们,务必看清另一人的模样。”
“是!”
话音落下后,房中便没了动静。
吴熙握紧手中的刀,眸光微动,转瞬间,悄无声息地回到二楼客房。
凤奕仍睡得酣甜。
吴熙撤了结印躺在他身边,用手背轻抚他的脸。
凤奕似有察觉,两手伸出被窝,握住吴熙的手,迷迷糊糊笑了声,手腕上一根红绳穿着一颗明珠,散发着柔和的淡蓝色光泽。
吴熙拾起珠子看了看,水滴状,如风晴雨露之润泽,山川万木之颖华。
又以灵力试探,居然回流一股清澈的灵气,有滋养心神之效,实乃难得一见的宝物。
不知是谁送的?
垂眼看着凤奕的睡颜,忽觉此刻距离近得让人沉闷,不知何故,半晌寻不到睡意,索性起身,盘坐着修炼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