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
式微盘腿坐在揽月亭中。已近初冬的天气，夜风还是有些凌冽的，飒月塘中的荷花也早已败得差不多了，与上次夜里和宋佳音来此所见的景象大相径庭。只是仍旧是那一轮明月，挂在天幕上，清冷得很。
她将脑袋埋在双膝间，任凭心思神游天外。
进宫这几月来，式微着实很郁闷。人生十四年以来的所有心思，加起来都不如她进宫这短时间里想得多。如此思虑下去，她觉得，自己可能都要生出白发了，怪不得那些话本里的皇帝什么的都驾崩得那么早——废话，就连她这点道行都要忧虑秃了，更何况是日理万机的皇帝？
所以啊，自己该如何阻止夙阳？
她内心极其不想做这档子事儿，毕竟这可是小人的勾当。可是再想想，向来倔强的老爹都会被露华皇后威胁，这就证明了皇后所言定不是简简单单的吓唬那般简单。如此一来，自己又有何理由抗旨？
可伴读这段时日，正是因了夙阳，她的日子才滋润得很。虽然夙阳的脾性偶尔有些难以捉摸，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她护短得很。加上本身她便对自己无多少大要求，也因此，比起那些要陪读陪玩还陪吃陪睡的皇子皇女的伴读轻松多了。
一路走来，从火烧临安宫的保护到今日为她报仇的大考陷害，夙阳还从未做过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自己又怎能如此？
式微思考时养成了个习惯，那便是要随手抓样东西在手中摩挲。这一番思虑下来，她手中正无意识轻拭的物体早已变得触手温润，她蓦地回过神，定睛看了看手中的物体。
那是一块玉环，应该是被抚摸过许久的缘故，边缘有些不规则的圆润，一面光滑无瑕，而另一面，则用金丝线细细地勾勒出“露华”二字，花纹繁复得很。
这是在笙凰宫临走前，露华皇后交到她手中的信物，道是以此为凭以在宫中行事能方便。
月色清辉下，玉环散发着荧荧光芒。
式微望着那一圈闪耀，有些出神。
“这便是身不如己，是吧？”
突然一道声音传来，未来得及将那玉环收好，式微便诧异抬头，宋佳音正低着头，浅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是如何......”询问间，式微两手交握，暗自将那玉环放进了袖中。
“从你被皇后娘娘叫去用晚膳后，你房内的灯就未再亮起过。这么晚了，我不太放心，想着你可能在这儿，便来寻寻看。”宋佳音拍拍手，也在她旁边坐下，白白净净的脸庞上映着树影婆娑，看在式微眼里，竟是柔情似水得很，“果不其然，你就在这儿。怎么，有心事？”
式微有些无奈笑笑，摇摇头，复又垂首看向自己双膝：“进宫这三个多月来，我何时没有过心事？”
“可否......和我说道说道？”宋佳音抬首望向星空，状似无意道。
自己又怎么可能对她说出实情呢？
思索片刻，式微也学她抬首望天空：“就是有些想念相府了。今日做了些亏心事，良心上还有些不安。”
“哈......”
“佳音，你笑什么？”听得身旁姑娘的轻笑声，式微颇有些疑惑。
“式微啊，你可知这宫中每天都有多少生命无辜消散？”突然被问道这样的问题，式微有些懵，“光是那日我们火烧临安宫，找不到主使者的情况下，那二皇子就悄无声息地处理了当日那时所有当差的宫女。从知道的那刻起，我便良心不安到现在。”
不顾式微惊惶的目光，宋佳音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看，一个二皇子都可如此行事，这大俞皇宫内如他一般的主子多了去，这宫内的冤魂之哭，该有多震耳？”
“因此，此番陷害赵昭，我不但不会不安，还会庆幸。导火索便是他，掰倒了赵昭，我们九颗以对夙临下手，这也算是，我对这些冤魂的弥补了。”
今日到底是怎么了？都是如此让人沉重的话题。
式微看着天空散落的星子，竟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旦入了这个宫中，没有人会是干净的双手。不光是各为其主，还是为了自己。”宋佳音少见的郑重，“纵使背负罪孽前行，我们也只能让自己问心无愧。”
刚才还未觉得，此刻式微真的感受到了刺骨的凉意：“明明是秋季啊......”
她喃喃自语。
“要入冬了。”宋佳音见她不愿继续说下去，也不再勉强，跟着她的话头道。
“明日，大考之试便出成绩了。”
二人都再次陷入沉默，心思各异。
明日，便是夺嫡势力初次洗牌之日。
这场不见血的战争，终是拉开序幕了。
宋佳音轻声叹息。
式微触到了袖中的玉环，暗暗握紧，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严寒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