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木匠歇着呢!”
这天,徐华正在院子里的梨树底下打着盹,就听见有人叫他,他抬头一看,叫他的是同村的阿文。
“怎么不见嫂子跟侄子。”阿文走进徐华家的院子里四处看了看问道。
徐华的娘子跟孩子去了邻村娘家,家里只有徐华一个人。
“孩子跟着他娘看他姥姥去了!”徐华说道:“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阿文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散人,家中父母死的早,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娶妻,一天到晚连饭也没地方吃,所以村里人都不愿意跟他来往。
“嘿嘿。”阿文蹲在他跟前说道:“我是代隔壁村里的张大户来的?”
徐华问道:“张大户?”
阿文点头说:“是啊,张大户请你去他家盖一座新房,可他又有事腾不开身,随便差一个人又怕请不动你,刚好我昨天去他们村,他便让我代他来请你。”
张大户之所以被叫做张大户,并不是因为他家有多富有,而是他爷爷曾经在县里做过米面生意,挣了好多钱,家底也富足,从那时候起他爷爷就被叫做张大户,虽然家道传到他手里的时候败落了不少,但比起一般的人家来说还是殷实的多,别人见了他也还是叫他一声张大户,他也不跟别人计较,而且很乐意被人这样叫,所以慢慢的他的真名也被人渐渐忘了。
“又去隔壁村蹭吃蹭喝了吧!”徐华笑道。
他知道阿文肚子里的那点花花肠子,碰到谁家吃饭的时候他保准就往谁家跑,人家前脚饭才端上桌,他后脚就到了。人家便说客气话让他一起吃饭,他也不推辞,就跟人家坐一块吃饭。一来二去,阿文把村子来的人家的饭都蹭了个遍,现在别人见了他也不愿意搭理,有时候别家吃饭的时候他去,人家也不跟他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吃饭,他坐一会儿见没人让他吃饭也就离开了。
阿文被他说的脸一红,说道:“徐木匠你先别说这个,张大户家的事你去不去?”
“去!你去告诉张大户,说我明天就到。”徐华靠着梨树说道。
“张大户托我请你的时候还让我给你捎了两壶酒和一只鸡,你看……”阿文说着咽了一口唾沫,把后半句话连同唾沫一同吞进了肚子里。
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
“酒留着你喝,鸡留着你吃。”徐华有些不耐烦。
“得嘞。我这就去告诉张大户。”阿文站起来离开了徐华家的院子。
第二天徐华的娘子跟孩子都还没有回来,他就锁了门,收拾好工具去了隔壁村的张大户。
徐华到了张大户家,先是吃了一顿酒饭,张大户又跟他说了要盖怎么样的房子,直到中午的时候他才动工。
张大户家中四口人,他母亲,他娘子和孩子,本来张大户是还有一个孩子的,但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死掉了,现在的孩子是他的另一个儿子。
徐华在张大户家的地基上钉榷拉线,忙了一个下午才准备好了一切。
晚上在饭桌上,徐华又对张大户吩咐道:“你明天找几个人来打下手吧,我没有徒弟,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又要去买椽木竹笆,自然也帮不上忙。”
“我明天就去找人!”张大户给徐华倒了一杯酒,说道:“来,你先喝酒,饭菜一会儿就好。”
几杯酒下肚,饭菜也做好了:两碟子素菜,两碟子荤菜,一盘肥美的红烧鱼,一大碗汤,饭碗里的米饭也被盛得高高的。
那个时候鱼在平常百姓家里都是稀罕东西,平日里根本吃不到,徐华也是每个月才买一条让家里改个顿解解馋。
虽然有鱼吃,但眼前的这条鱼好像做好之后被谁动过一样,鱼身上都是残缺的。
“徐木匠。”张大户递给徐华一双筷子。
他接过筷子,虽然心里不高兴,但转念一想可能是被张大户的儿子乘人不注意偷吃了说不定,毕竟那孩子还小,不懂事。
吃完饭,徐华就回了家,张大户要留他在家里睡,他也没答应。
第二天徐华到张大户家的时候,张大户家里已经坐了好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们都是张大户花钱雇来给徐华打下手的。
徐华也就正式动了工,张大户的娘子一日三餐也是变着法的给他们做,顿顿都有酒肉,餐餐不离鲜鱼。
可每次端上饭桌的鱼却都是不完整的。
时间一长,徐华就更加不能理解了,张大户家里人似乎对这个鱼并没有多少说法,也不见有人打骂孩子,也不见张大户的娘子吵嚷说是谁偷吃了她的鱼。
“你这张大户,原本我还以为是你家孩子偷吃了给我做的鱼,没想到却是顿顿如此,你张大户家想来也不缺那几个鱼钱,但却如此惜财,当真是觉得我这等人好唬好骗吗?”徐木匠手里拿着墨斗小声说道。
“徐师傅,你嘀咕啥呢?”离他不远的一个人问道。
“哦,没什么没什么,你去给张大户说一声,明天就要架主梁了,让他提前准备一下。”徐华说道。
徐华越想越不自在,就拿起锯子锉刀做了一个小人和一辆木车。做好之后他又悄悄地跟张大户的儿子讨要了两枚铜钱。他把小车放在张大户家新房的前梁上,铜钱放在小车里,木头小人放在小车前面,木头小人的正脸跟房子的门是一个方向,就好像是在拉着小车往房子外面走。
第二天架了主梁,编了竹笆,铺了瓦,张大户家的新房就完工了,徐华也领了工钱回了家,回去后也就渐渐的把张大户家的事给忘了。
过了几个月阿文又来他家,闲聊了几句他就跟阿文打听张大户家的情况。
“唉,这张大户家可是不如以前了。”阿文叹道。
他明知故问:“怎么了?”
“自从他搬进你给盖的那座新房之后,每天晚上都听见有人拉着车子走动的声音,一开始张大户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没在意,但后来他娘子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夫妻两个以为是新房子里有邪物作祟,害怕的整夜没睡,第二天就去道观请了道士来做法,可当天晚上还是听到了那个声音,后来又请了许多和尚道士做法,都没见效。”阿文顿了顿,继续说道:“张大户被那个声音搅扰怕了,从此干什么什么不成,赔了好多银子,家底败得一塌糊涂。”
徐华听完他的话并没有太多惊讶,因为他早就知道是这样一个结果。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天早晨张大户来请徐华,说是那座新房子漏了雨,想请他去修葺一下,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只老母鸡。
修葺漏雨的房子费不了多少功夫,徐华就跟着张大户去了他们家,等他把漏雨的地方都收拾完之后,张大户的娘子已经做好了款待他的饭菜。
饭桌上的菜已经没有以前的丰盛了,但还是有一道像是被人偷吃过的红烧鱼。
款待匠人的时候是不允许妇孺上桌一起吃饭的,所以陪徐华吃饭的只有张大户一个人。
徐华闷头吃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张大户,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今天想问问你!”
“你说!”张大户放下手里的碗筷说道。
徐华指着桌上的红烧鱼,说道的:“我给你们家盖房子吃第一顿饭的时候就觉得这鱼像是被别人偷吃过,以后顿顿都是一摸一样,这次来鱼还是像被人偷吃过,这是……?”
“唉,徐木匠你可知道我现在的儿子其实是我的第二个孩子?”张大户不答反问。
“知道。”
徐华不明白张大户问这个跟被偷吃的鱼有什么关系。
张大户神情黯然地说道:“我大儿子还在的时候特别喜欢吃鱼,可有一次吃鱼的时候被鱼刺卡在喉咙里刺穿了咽喉,还没等到郎中来就死了,从那时候起,我娘子每次做好鱼的时候,都要把鱼身上的骨刺一根根的剔去,免得吃鱼的人被鱼刺给害了。”
徐华像是被当头一棒,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恍然记起盖房子的那一段时间吃的每一顿鱼都没有吃出过一根鱼的骨刺来,他当时还问张大户说这无骨鱼是哪里买的,他以后再买鱼就买这没有骨刺的。
现在没想到竟是有人一根根把骨刺剔除掉的。
他再也没有心思吃饭。
“下墙屋檐那里好像还有一处漏雨的地方忘了修缮!”
他找了个借口上了房梁,把梁上的木头人和木头车调转了位置,又把这次修葺屋子所得的工钱全部放在了小车里才离开张大户家。
徐华当天晚上回到家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徐华的娘子去叫徐华起床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死去了多时。
后来,张大户的家道又慢慢回到了正轨,他的儿子长大之后考取了功名做了官,徐华的儿子则继承了祖业成了一名木匠,手艺比他父亲还要出色几分。
而徐家院子里的那颗梨树,在徐华死了之后就被做成了棺材,与徐华一起被人埋葬在了黄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