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清槐(五)

小说: 乱琼碎玉 作者: 载荷 字数:4111

  “不装南墙不回头,让她吃吃苦头也好,那样的性子,以后进了后院,还不是得吃大亏。”

  夏眠说道,梅泠若有所思点点头,“说的也是。”

  “比起这个。”夏眠半开玩笑似的说道:“跟我走怎么样?”

  “什么?”

  “跟我别管什么皇上王爷,就我们两个人,隐姓埋名,不好吗?”

  梅泠的表情变得为难起来,夏眠见状,掩唇轻笑,“我说着玩的,你怎么还当真了起来。”

  嘴角笑容有些牵强,梅泠不知怎的松了口气。

  “梅姐姐。”夏眠站起身来,行了个标准的礼,“估计下次见面,就该叫一声王妃了,你婚期将近,定是有不少事要忙,我就先走了。”

  “改日再聚。”

  梅泠垂下眼睑,遮住眼中情绪,慌乱从头上扒下来一支玉簪递过去。

  夏眠轻笑,看着梅泠什么也没说,把簪子收下。

  ……

  回到了夏府,夏夫人又来催促婚事。

  “季侍郎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母亲就把季府的婚事,应下来吧。”

  夏眠饮着茶,淡淡说道,已经有媒人来替季侍郎向夏府提亲了。

  嘴里茶水苦涩,夏眠看着喜形于色的母亲,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如若梅泠应下来,无论会经历什么,她都下定要和她一起走,一起离开京城的决心。

  就像是话本里,男主角和女主角,一言不合就浪迹天涯行走江湖。

  真好啊。

  那样的自由和洒脱,她也想要。

  “那母亲这就去说?”

  夏夫人做什么事情都要先来征求女儿的意见,和夏眠不同,她为人软弱,以前常被府里的姬妾欺负,夏眠虽然年纪小,论耍心机来一点也不比那些个姨娘差。嘴巴又甜,把夏老爷和夏老夫人哄得开心。正因如此,夏夫人当家主母的位置才没有动摇。

  “女儿很中意季侍郎。”

  夏眠有些烦躁,丢下夏夫人走向里屋,“母亲我要歇息了。”

  夏夫人一脸欣慰,夏眠的婚事一直以来就是她心中的一个疙瘩,如果女儿能改邪归正,她自然是开心极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梅家小姐也和清越王定亲了吧。

  叹了口气,夏夫人还记得前几年,夏眠突然变得任性妄为,告诉她要和梅泠在一起相守一生。

  无奈笑了笑,明显是小孩子家的玩笑话,倒是她自己当真了。

  ……

  大楚女子成亲时的嫁衣,是由自己亲自缝绣的。

  实际上,也只是随意绣一些花纹,其余都是专门的绣娘来完成。

  梅泠自己绣工不好,仍是坚持一个人完成整件嫁衣,连婢女的帮忙都拒绝。

  每一针每一线下去,她心中对夏眠的愧疚就更深一层,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小姐,到底喜欢夏小姐,还是清越王呢?”

  婢女馨儿手上整理着大红色的线团,夏小姐一走,她家主子便是这幅闷闷不乐的模样。

  “为什么这么问。”

  馨儿皱眉想了想,“也许是从小小姐就和夏小姐那样相处了罢,比起和姜小姐的姐妹情谊,更像是一对相处很多年的夫妇呢。”

  梅泠轻笑,“不过是小时候的玩笑话罢了,我们两个都是女子,如何能产生爱意?”

  “但是小姐,您不是很喜欢看那些女子间产生爱恋的话本吗?方才夏小姐问你要不要走的时候,不就是其中一本的情节吗?”

  绣花针刺破手指,鲜血冒了出来,梅泠轻轻拭去,“她也是说的玩笑话。”

  话本里还是话本,不过是现实太过难熬,产生出来的幻想。

  馨儿放下手中的线,在一堆书中抽出来所说的话本,“话本里面的两名女子,也是像小姐和夏小姐一样,除了性别,其他各方面都很登对,小姐真的一点也不像和小姐走吗?”

  “不想。”梅泠毫不犹豫的回答,“我想要嫁给萧允祯,以后成为大楚的皇后,母仪天下。”眸光暗了暗,她拿过话本,一页一页撕了个稀烂,“而不是过什么乡野间清贫的生活。”

  “奴婢明白了。”

  馨儿收拾着地上的碎纸片,心中盘算着要将这件事分享给铃音听。

  ……

  姜槐则一直在意夏眠临下马车时说的话。

  也许,魏云鹤是因为郑羽然的身体,才不会退婚。

  魏云鹤,一定是不得已的。

  她心中还在思量着如何向魏云鹤拆穿郑羽然的真面目,季侍郎和夏眠的婚事就传开了。

  意料之中有在意料之外。

  只是夏眠成亲了,一位善于描写女子间情感的作家,也要销声匿迹了。

  三个人中,只有梅泠一人不知道,夏眠闲暇之余,写些东西,时间长了,竟还作为话本卖了出去。

  那话本她们三人都很喜欢,尤其是梅泠,买了全册的放在书柜上,与周围古板的古文诗集,显得极为不搭调。

  “柔儿,备马车,去郑府。”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姜槐则披了件斗篷,不像往常和夏眠梅泠商量,自己独自一人决定。

  “小姐是要去做什么?”

  柔儿有些不安的问道,虽然姜槐则面色如常,但她心中还是极其不放心,“您可别做出什么傻事来……”

  “你也太小看你主子了,该有的分寸我还是有的,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

  “可是那位郑小姐,明显不待见您啊。”

  “那又如何?我父亲压她父亲一头,即使再讨厌,她不还是得对我恭恭敬敬的?”

  姜槐则难得思想清明了些,郑家和身为大楚四大家族之一的姜家一比,可真是云泥之别。

  尤其是,姜槐则的父亲,还是郑家家主,郑羽然父亲的顶头上司。

  “我那天问母亲,她说我小时候还和郑羽然一起玩过,那会郑羽然的病好像还没这么严重。”

  “奴婢也记得,好像来过郑府。”

  表明身份,知名要见郑羽然,郑家守门便很快放二人进去。

  “老奴在此恭候多时了。”

  郑羽然身边的老嬷嬷,按照郑羽然的吩咐一直在门口等着,两人一进门,便忙迎了上去,“请姜小姐随老奴来。”

  姜槐则和柔儿跟了上去,进了郑府后院,东拐西怪,才到了郑羽然的住处。

  是一间极为雅致的小庭院。

  院内栽着些梅花,正开的艳。

  郑羽然坐在屋内喝着茶,对于姜槐则的拜访丝毫不觉意外。

  “姜小姐来了,请坐。”

  坐在了郑羽然正对面,对方笑语盈盈,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反倒让握着把柄的她心虚不安起来。

  “郑小姐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郑羽然递上去一杯茶,“自然是知道的。”

  “姜小姐对魏云鹤的心意,我先替他回绝了,还请姜小姐以后注意身份,不要做些节外生枝的事情来。”

  “你如何代替他?”

  姜槐则皱着眉,郑羽然自以为是的模样让她颇为反感。

  “我和魏云鹤从几年前开始就一同外出游历,你所看到的《白鹤游记》,也是我和他一同完成的。”

  “怎么可能。”

  姜槐则不信,“你的身体,能支撑着你走那么多地方?”

  郑羽然走起路来都能被风吹倒似的,《白鹤游记》又多写山水,说这样病弱的身体能游山玩水,姜槐则肯定是不信的。

  “生病吗?编的。”

  郑羽然扬着眉毛,微微扬起头,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婉动人,完全是一副被宠坏的大小姐的模样。

  “装病就能说明,你和魏公子一起游遍万水千山写了《白鹤游记》?”

  “我手臂上的疤痕,你虽没见过,但应该也在游记里看到过吧。”

  郑羽然把衣袖微微拉上来,露出了一道长长的疤痕,看样子,明显不是新伤口。

  “这是……”

  姜槐则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幅度太大打翻了茶杯。

  她每一期《白鹤游记》都有看,其中有一期,大概是在一年前,写游玩西湖时的情景。

  其中有写道,所居客栈允许顾客亲自烹饪新鲜食物,因为和同伴嬉闹,白鹤公子的手臂不小心被划伤,看情况,要留很长的一道疤痕。

  虽然有这样一段不太美妙的小插曲,但这篇游记中对于西湖美景的描写写的极美,也因此,成为了姜槐则最喜欢的一篇游记。

  “就算是同游?能说明那篇游记是你写的?”

  心中最美好的东西被郑羽然三言两语摧毁,姜槐则情绪没控制住,大声质问起来。

  自己的目的达到了,郑羽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你不信,你不信去问魏云鹤啊。”

  突然想起前段时间,魏云鹤来姜府征求画是否可以用于商业,姜槐则曾问他是不是白鹤公子。

  魏云鹤答:“算是吧。”

  想要伸手撕烂郑羽然得意的笑脸,姜槐则大口扶着桌子喘气,心中一遍遍响起夏眠曾经说过的话。

  “任何时候,都不能因为对方几句不咸不痒的几句话失了身份。”

  “那又怎样,不久之后,我的位置不是我的吗?”

  姜槐则幽幽说道,“不管你染没染病,我若现在在这杀了你,又如何?官府可敢把我抓紧监牢,可敢砍我的头,一命偿一命?或者说,你父亲,他可敢报官?”

  郑羽然面色僵硬,“你敢?”

  “我有何不敢?”

  姜家的人大都是执掌法律的官员,别的姜槐则不敢说,郑羽然死,她觉得能安然无恙脱身。

  “哦?你来试试啊,看看魏云鹤是不是会接受你?我和他从少年起便朝夕相对,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取代我的位置?”

  “那你死了,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接受我,反正先死的是你,你什么也得不到,就算我得不到,你也别想继续享受。”

  郑羽然喉咙涌上甜腥,她指着姜槐则,“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当三儿还这么理直气壮。”

  一气急,她口不择言起来,说出了自己来到大楚前所在时代的话来。

  “我不知廉耻?如何?”

  郑羽然的情绪失控起来,姜槐则扳回一局,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直到走出郑府坐上马车,她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

  “小姐刚刚,可真厉害。”

  柔儿轻声说道,她从小跟着姜槐则,的确没见识过小姐拿身份来压人,和梅泠,夏眠两人斗嘴时也常常占弱势地位。

  “有什么用,魏公子最后娶的还不是她?”

  姜槐则苦笑一声,枕在柔儿的肩膀上。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原本合了眼睛准备小憩的她被猛然惊醒。

  “请姜小姐下车。”

  门口响起郑府领路的老仆人,姜槐则身子一动不动,柔儿下了车,看到围着马车的一众郑府家丁,厉声问道:“可知是拦得谁家马车?”

  老仆人态度丝毫不带软和,“请姜小姐下车,随我回一趟郑府。”

  姜槐则也下了马车,看着架势隐隐不安,“我方才才从郑府出来,现在又要我折回去?”

  “小姐跟姜小姐谈完话旧疾复发,直接昏倒,姜小姐,不给个说法吗?”

  姜槐则轻笑道:“何来旧疾?你家小姐身子如何,你心里不清楚?谁给你的胆子来拦我姜府的马车?谁给你的胆子来质问我?”

  “给个说法,还是跟官府要去,我没这个闲工夫。”

  视线淡淡扫过老仆人,姜槐则又上了马车。

  不知道郑羽然打了什么鬼主意。

  又要装病来博同情?

  真是无聊得紧。

  ……

  白鹭书院姜槐则也懒得去了,夏眠也开始准备成亲的事情。

  郑羽然也好几天没了消息,白鹭书院虎头蛇尾,开办时闹得很大,现如今也没几个人去了,就这样草草了之。

  再次听到和郑羽然有关的事情,已经开春了,倒是出乎姜槐则意料。郑羽然的腿废了。

  据说是好容易稳定住的旧疾受了刺激突然复发,性命是抱住了,腿却不能行走,如同摆设。

  “连老天都在眷顾我啊。”

  姜槐则端着茶水无心去喝,对面坐着的,是已经嫁做人妇的梅泠和夏眠。

  这是二人成亲之后,三人第一次聚在一起。

  “眷顾什么?魏云鹤也没心情游山玩水了吧,我听说,他准备要上朝做官了。”

  夏眠说道,有些同情的目光看向姜槐则。

  对方显然也知道此事,目光暗沉,“没有了郑羽然的白鹤公子,还真是平凡无奇。”

  如同寻常世家子弟,入朝为官,普通得再不能普通。

  姜槐则不只一遍的问自己,究竟是喜欢魏云鹤,还是喜欢白鹤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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