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双曲在夏五常家住了一宿，初一上午赶回了家里。
穆萍早就走了，他进屋时钱一涵正在厨房热菜，见他进来也没理，依旧站在那儿不动。
钱双曲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试探着唤了一声：“姐？”
钱一涵眼皮都没抬。
“姐，你还生气呢。”钱双曲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钱一涵正端着刚热好的菜出来，见他挡在前面也不抬头，淡淡地说道：“挡路。”
“好好好我不挡。”钱双曲往旁边让了让，跟在钱一涵身后往客厅里走，“姐，你别生气了，啊。”
钱一涵不看他，把电视打开了看春晚重播。
“姐。”
“……”
“一涵。”
“……”
“你再不理我，”钱双曲看着她吃完了就端起碗走向厨房，在她后面说道，“我就跪下了啊。”
钱一涵脚步顿了顿，还是没停，大步流星地往厨房走着。
扑通——
钱一涵一愣，来不及把碗扔到洗碗池里去，就那么随意地往桌子上一扔，转身就出了厨房，近乎是跑着到了客厅。
“你干嘛呀，”钱一涵喊了一句，气急败坏地把他扶起来。钱双曲脸上还挂着笑，顺着她的劲儿就站了起来，紧接着拉住她坐下来，“你不是生我气了嘛，这样消气没？”
钱一涵瞪了他一眼，“要是没有呢？”
钱双曲二话不说就又要跪下。
“诶诶诶——”钱一涵伸手把他扶住了，“别跪别跪，消了消了。”她又叹了口气，“谁让你大过年的找气受。”
“我也不想过年整这么一出，那又不是我先挑事的。”钱双曲靠在沙发上不重不轻地念了一句。
“那你昨天去哪儿了？”钱一涵问道。
“……去找我那个同学了，凑合一晚上。”
“又麻烦人家。”钱一涵嗔怪似的说他，然后喃喃道：“妈今天早上走的，昨晚睡得早，都没看电视，饺子也没吃。”
钱双曲对穆萍没什么感觉，但对钱一涵挺愧疚的。
他要是昨天能低个头，别在这么一天犯拧，钱一涵就能过个好点儿的年。
但只要是碰到穆萍有关的事，他就不想消消停停地过去。
钱双曲胳膊伸到钱一涵身后，轻轻搂了她一下。
钱一涵叹了口气，没动。她看着电视上嗷嗷喊着想逗笑观众的、实际上一点儿也不好笑的小品演员，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较什么劲呢。”
过了一会儿，钱一涵喃喃说道。
钱双曲沉默地窝在沙发里，眼珠转过去瞅着她。
较什么劲呢？
他低了低头，随意地说道：“没较劲。”
“没较劲你还犯拧！”
钱一涵又狠狠地瞪他一眼。
“哎，”钱双曲一拍大腿，嬉皮笑脸地坐起来凑过去：“你和她是你和她的事，你要怎么惯着她那点儿臭脾气穷讲究，都没问题。你看，我也没让你跟我一起苦大仇深吧。”
“那能一样吗？”
“那咋不一样呢。”钱双曲眨眨眼，“别的我不说，就这一点，咱俩吧，互不干涉。”
钱一涵憋了半天，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瞪着眼睛指了指他，骂道：“强词夺理！”
“好好好，我强词夺理。”
钱双曲面对姐姐有着无限的耐心，不管怎么被骂都绝对不还嘴，并且还能保持着不要脸的微笑哄她。
“……都这么多年了。”钱一涵躲开他的碰触，转过脸来看着他，目光复杂又犹豫：“这么多年了，你……”
“嗯。这么多年了。”钱双曲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收敛了不少，紧跟着重复了一遍钱一涵说过的话。
“那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别再记着了吗？”钱一涵有些急切地望着他，眉心皱起几个浅纹：“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咱们亲妈，养了咱们这么多年的。当年是当年，你不能一直停在那时候啊。”
“姐，”钱双曲捏捏她的手，“我记着。”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射进对方的眼里，“并且还会记很多年。”他脸上的笑彻彻底底地消失了，五官在不笑时显得严肃又认真。钱双曲后槽牙咬了一次又一次，紧接着错开眼，站起身，“我可没你那么大度。”他说，然后绕过茶几进了屋。
火，火光。
滚烫的温度。
跳跃的火舌张牙舞爪地接近人体，试探的碰触，贪婪的、留恋似的蔓延在脆弱无比的肌肤之上。
还有，灼热的空气中扩散开来的烧焦味。
最后是，苦涩温咸的泪水，隐忍的哭泣。
钱双曲闭了闭眼。
“你先套上这个，然后一小时一换班。”
夏五常把玩偶服接了过来，习惯性地闻了闻味道。
“平常是半小时一换的，但这不过年嘛。”女经理冲他笑笑，他也回了个微笑过去：“没事。”
“但也只有这种大型节假日工钱多。”她又说道，“还是很合适的。”
“嗯。”夏五常沉默地往身上套衣服，女经理又交代了几句，走了。
他叹了口气，今天要穿着玩偶服发传单，还好是在室内，不会冷。
夏五常连着发了一个上午，中间并没有人来找他换班，一直到中午，才有个女生风风火火地冲他跑过来。
她头发上还滴着水，像是刚刚洗过澡。脸红扑扑的，嘴唇却抿得很紧，脸上也绷着。
夏五常多看了她一眼，没提换班的事儿，说了句：“别着凉。”然后把玩偶服上的帽子脱下来递给她，慢慢把衣服也换下来。
女生又把嘴唇抿紧了些，没答话，默默往身上套着衣服。
夏五常笑笑，去找经理领钱了。
蒋云琛开着他的小破车来接夏五常去吃饭，两人就近找了家饺子馆坐下了。
“……下午去签合同。我跑了一上午，又去看了一遍那几个店面。”蒋云琛递过去一双筷子，“一起去？”
夏五常点点头，在服务员端饺子过来时帮着接了一把：“给你撑场面。”
“是。”蒋云琛笑着应了一声，夹了个饺子放在嘴边吹气。
“设备什么的，订了么？”
“……没呢。”蒋云琛嚼了几下，咕噜把饺子吞进去，接着说道：“攀云那边儿婵姐帮我看了，设备我打算买和那边儿差不多的，等这边儿店面啥的装着修，那时候再订设备就赶趟。”
“嗯，不用买太贵的，也别用太便宜的。差不多就成。”夏五常说。
蒋云琛赞成地点了点头。
“你这还没追到手，就把婵姐当老婆用了？”夏五常笑着说了一句。
蒋云琛夹饺子的动作顿了顿，接着说道：“你这话说得，就跟我干了点儿啥似的。”
“……靠。”夏五常低头，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你能好好说话么？”
“是是是。”蒋云琛慢慢把饺子咽下去，“我让她先感受感受。”
夏五常没说话，等着蒋云琛接着说。
“……我现在干点儿啥吧，手里有啥东西吧，我得让她知道。至少她得知道，这人十九岁养活自己没问题，等到几年之后，养活两个人也没问题。”蒋云琛咂咂嘴，“你看，攀云那边我有店，现在实际上是说让她帮我顾着，那表面上，她不就是老板娘么？谁能随便把这么大个店交给外人啊？”
蒋云琛挑了下眉，点了点桌子：“这叫什么？这叫智慧型侵占。”
夏五常瞅着他的表情乐了，眼前的两个盘子空了，他靠在椅子上，笑得筷子都拿不住。
“……你笑啥呢？”蒋云琛愣了愣，不明所以地跟着笑了两声。
“没事没事。”夏五常挣扎着止住笑，生理泪模糊在眼前，他摆了摆手，轻声咳了两下：“我就是觉得吧，你这么说话，真欠揍。”
蒋云琛：“……”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消食，蒋云琛打了个饱嗝，身体往前凑了凑，说道：“诶五哥，你想没想过，来我店里打工？”
“没有。”夏五常笑笑说，“并且没这个打算。”
蒋云琛也没再强留，就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走吧。”他站起身，先一步出了店门。
夏五常跟着他出去。
房东把签约的地方订在了一个挺有格调的咖啡馆，是夏五常平常不会去的那种。房东是个看起来精明，善于笑脸迎人的地中海大叔。
下车后他退了两步跟在蒋云琛后面进去了，看着蒋云琛快步走向了窗边的四人桌，紧接着伸出手和地中海握了握。他在蒋云琛回过身时也伸出手和大叔握了一下，脸上的笑得体又沉稳，三人纷纷落座。
“……这位是——朋友？”地中海望向夏五常，等着蒋云琛介绍。
“哦，这是——”“助理。”
夏五常笑了笑，打断了蒋云琛的话，外套慢慢脱下来放到一边。
他不能让蒋云琛说出任何一种类似于“这是我哥们儿”的话，不然这两个人就像是马上要出去玩儿，暂时抽空签个合同，合同签完了就要扔到一边了一样，怎么看都不够严肃。
果然蒋云琛也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地中海也没再问，他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把合同拿了出来，推给蒋云琛：“你看看吧，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签了。”
夏五常瞄了一眼桌上的那份合同。
蒋云琛认真地读着，过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没问题。”
地中海递给他一支笔。
夏五常看向窗外，听到“好了”才又转回来，跟着站起身。
“十九岁就出来闯荡，不简单。”再次握手时，地中海笑着说道。
“比不上您，想必当年您处境更难，到今天取得如此成就，一定付出的更多。”蒋云琛客套了一句。
“哎——”地中海一看就很吃这套，紧接着就摆了摆手，“你们这辈人，能像你这么独立的，不多了！”
“您过奖。”蒋云琛含蓄地笑笑，“那就这样吧，之后有什么问题，再联系。”
“好。”地中海点点头，“我下午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
他们把地中海送出咖啡厅，看着他上了车。
蒋云琛眯了眯眼，回过头：“车不错，羡慕。”
“……你不脱发。”夏五常笑道。
“哈哈。”蒋云琛笑了两声，“夏助理非常不错啊。”
“客气了蒋老板。”夏五常说。
蒋云琛捏着手里的合同晃了两下，“这地段不错，隔条街就是市中心。能在这儿有个门面的，条件肯定不差。虽然不至于自己开个公司，但至少在个还不错的小公司身居要职。”
“哦。”夏五常下了个台阶。蒋云琛是在给他讲在咖啡厅里他们客套的那几句话。
“行了，咱也走吧。”蒋云琛跟着下去，掏出车钥匙走向他停在不远处那辆二手大众。
“你开店那些手续都弄好了么？”
“还没。”蒋云琛打开车门上来，“我这两天办，然后装修，进设备。”
“挺好。”夏五常把安全带系好。
“诶，”蒋云琛摸遍衣兜，又在车里翻了半天，一边翻一边问道：“那个什么，双曲同学，快开学了吧？”
“嗯。还有两天吧。”夏五常应着，往旁边躲了躲，“你找什么呢？”
“烟。”
“你不是戒了么？”
“嗯，快戒了。”蒋云琛接着翻。
“那别找了。”夏五常说，拍了他一把：“快，意志坚定。”
“唉……”蒋云琛叹了口气，“憋好几天了。”
夏五常笑笑：“不差这一天，你加油。”
“走吧。”蒋云琛认命一样放弃了，发动汽车时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美好生活在等你。”夏五常望着前方的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