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
钱双曲怀着愧疚的心情从沙发上起来，郁闷地看着蒋云琛欢快地蹦起来穿上拖鞋，一边吹口哨一边往厨房走。
他慢慢地起身，轻轻吸了口气，再呼出来。
算是艰难地叹口气，有伤在身太不方便了。
夏五常给两人分着筷子，然后转身盛饭。
“坐啊，客气啥。”蒋云琛熟稔地拍了拍椅子面儿，看向钱双曲：“都给你拽出来了。”
“哦，谢谢。”钱双曲低头看了一眼，坐下了。
“他不用帮忙，况且你也帮不上啥忙。不用不好意思。”蒋云琛说。
很明显么？
钱双曲没说话，他平常不是很勤劳的人，但是一直麻烦还不熟而且收留了自己的学长还是很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这词太生了，在他生命的前十七年多基本上没用到过。
“吃吧。”夏五常把饭分给他们，淡淡地说了一句，自己也坐了下来。挽起的袖子箍在小臂上，肌肉紧绷绷的，攥拳的时候青筋绷起，看着特别man。
“医生怎么说的？”夏五常戳了戳饭，问了一句。
“没什么事，”蒋云琛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咽下去才继续说：“肋条折了两根，弹力胸带固定了，别剧烈动就没事，不会插到肺里。”
钱双曲瞥了他一眼，说的都对，怎么听着就这么别扭呢？
“…不是说，为了防止不戳到肺里，避免剧烈运动么？”钱双曲补了一句。
“嗯，意思不都是一样的吗？”蒋云琛说。
“……”
夏五常习惯了一样点点头，“脑震荡没有？”
“没有。”钱双曲抢先答道。
“脑子没问题。”蒋云琛说。
“……”钱双曲叹了口气。
他们过了挺长时间都没说话，蹭饭的两个人都沉浸在孜然牛肉和红黄相间的国菜里，厨房里只剩下细细小小的夹菜声和筷子碰撞的声音。
等到蒋云琛盛了第四碗饭，夏五常靠着瓷砖沉默地瞅着桌面儿已经整整一碗饭的时间，钱双曲撂下筷子打了个嗝，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那个，五哥——”
“嗯？”
“你是不是已经毕业了？”钱双曲停顿了一下，“那什么，我感觉你名挺眼熟的。”
“嗯，毕业了。”他扬了扬下巴，“你是…今年高三？”
“是。”钱双曲点点头。
“我比你高一届。”夏五常说。
“你是放寒假回来的么？”钱双曲问道。
“不是，我一直在这儿，没走。”夏五常说。
蒋云琛撂下筷子，咂咂嘴，“你在哪儿看过他名字？”
“不太记得，就是眼熟。”钱双曲想了一会儿，“在学校。”
“废话。”蒋云琛笑笑，“去年你们学校不是有个信息学联赛保送K大的么，名字不记得？”
“…我靠！”钱双曲拍了下大腿，一脸吃惊地看向夏五常，对面儿的人笑得宠辱不惊，隔壁蒋云琛露出了一种面对傻子的专用笑容：“对对对，那个是你啊？”
“是啊。”蒋云琛靠在椅子背上叹了口气，转过头对夏五常说道：“你还不够出名啊五哥。”
“是，你这么一说我就出名了。”夏五常笑着说道。
“那你…为啥没去啊？”钱双曲眨巴着眼睛问。
“嗯，没去。申请延迟一年入学了。”夏五常说，“有点儿自己的事儿没办好。”
“哦。”钱双曲点点头。
反正他这辈子是不会体验到保送的感觉了。
他忧伤地叹了口气。
“吃完了？”夏五常要动手收拾之前问了一句。
“吃完了。”蒋云琛说，“你收拾吧。”他站起身，把椅子推到桌子底下靠住。
钱双曲也站了起来，学着把椅子推进去。
“那什么，五哥。”钱双曲摸摸肚子，“我刷碗吧。”
“不用。”蒋云琛回头冲他笑笑，“你看电视去吧，刷碗也算剧烈运动。”
“…哪儿剧烈？”
“手剧烈。”蒋云琛说。
钱双曲又张张嘴，不太自在的样子。
“不用谢。”夏五常说，也笑了一下：“你去看电视吧，不然我房间里有书，去看书也行。”他顿了顿，像是又想起什么：“你要再买个手机吗？”
“不不不不用！”钱双曲说，“我看电视了，遥控器在电视柜底下吧？啊我知道了，我能找到。”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往外走，到沙发上坐下了。
蒋云琛往外看了一眼——钱双曲在沙发上坐得笔直，像是小学生第一天上课那样，像盯着黑板一样盯着电视屏幕。屏幕一闪一闪的，客厅灯没开，映衬得他的脸也一亮一暗。
他收回视线转回身，顺手拉上厨房门。靠在墙上看着夏五常的背影：“他说是被揍之后你捡他回来的。”
“嗯，昨天碰上了。”夏五常一点儿疑惑也没有，接得十分自然，就像是这个话题已经聊了很久，“也不能不管。”
“你这习惯…哎，”蒋云琛停了下来，目光复杂地盯着他，啧了一声：“你累不累。”
“我不累。”夏五常说，然后直起身舒了口气，回头说道：“你把手机留下呗？”
“啥？”蒋云琛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行。”紧接着就从兜里掏出个手机来，在屏幕上一下一下按着，“拦不住你。真的，五哥。”他抬起头，把手机后盖卸下来，卡抽出来：“热心过头了，哪有你这样的，又垫医药费又收留人家住又给人家手机的。”他顿了顿，“你又不想追他。”
“嗯，医药费不是你垫的么？”
“哎我就说那个意思。”蒋云琛走上前往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反正你让我留我就留了，你自己的事儿，我也不劝你，需要啥跟我说就行了。”
“够意思。”夏五常笑笑，“说说你吧。”
“我有啥说的？”
“颜婵。”夏五常念了个名字，“婵姐。”
“哦。”
“哦啥啊，有动静么？”
他俩和颜婵是一起长大的，颜婵比他们大两岁，性格也特大姐大，从小就护着他们，和老母鸡护崽有一拼。
至于蒋云琛从多大开始喜欢颜婵，夏五常已经忘了。只记得已经好几年了，大概从青春期开始这种感情就存在了。颜婵应该也能看出来，只是一直没什么回应，依然和他们哥俩好，对他们和小时候无异，都像是弟弟一样照顾着，对他们两个人也没什么区分。
哪怕蒋云琛越来越努力训练，体格越来越壮，有时候晚上也去学校接她。可颜婵就算是碰到同学询问，甚至以揶揄的语气调笑，也依然没什么变化，就像是完全看不到蒋云琛已经长大了，已经比自己高了壮了勇敢了一样。
蒋云琛沉默了一会儿，凑过来，“是这样的，五哥。我觉得她还把我当小孩儿，可我他妈已经成年了。”
“…可能她自己看，你一直是小孩儿。”夏五常说，“小时候就在一块儿，罩你罩惯了。你再想想她那个性格。”他把洗好的碗收拾好，擦了一遍台子，“肯定还觉得你是弟弟，你还小，还继续罩你。”
“就算是她能看出来你喜欢她，也多半不会当回事。”他又补充道。
“我靠…难道不是应该走个正经的青梅竹马路线么？然后长大之后顺理成章地在一起？”蒋云琛吃惊道。
夏五常擦擦手，转过身嘲笑他：“你想想你小时候那个怂样儿，往婵姐身后躲的样儿，怎么个顺理成章？”他叹了口气，“两个人一起长大在一起很正常，你是不是忘了隔壁院子里的我？”他停了一下，看着蒋云琛吃了屎的表情继续说：“她把咱们两个都当成弟弟。你懂我意思么？”
“…你这么一说，”
“嗯？”
“就像是你阻挡了我的爱情之路一样。”蒋云琛大言不惭道。
“靠。”夏五常笑笑，“你能有个身为成年人的自知之明么？”
“平常是有的，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我现在没有。”蒋云琛说。
“…一蒙好多年。”
夏五常靠在台上，双手扶着台边儿。
被爱情蒙蔽双眼的兄弟郁闷地靠着墙，过了半天才叹口气。
“算了，”蒋云琛虚弱地说道，“我拿阳寿跟她耗。”
“…耗吧耗吧，这话你别跟她说，她容易揍你。”
蒋云琛拿着手机在手里转圈，一下一下杵在桌子上，最后干脆放上去，抬头问道：“韩姨多久没回来了？”
“…嗯，半个月吧，我没太算。”夏五常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脸上的笑也慢慢消失了，唇角紧紧地抿着，又补了一句：“钱还没用完，反正我自己也能活。”
他看着刚刚洗完泛着水光的碗和盘子，视线慢慢地移动，脑子慢慢地转着：“其实我现在没什么感觉，就是…已经习惯了。”
“嗯。”蒋云琛应了一声，“他知道你延迟入学的事儿吧？”
“知道，我跟她说了。”夏五常突然噤了声，然后笑了笑：“记不记得我不知道。”
蒋云琛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我真习惯了，她回不回来，多长时间回来一趟，回来过不过夜吃不吃饭问不问我，我都没什么感觉了。就是，挺奇怪的。”他抬起头，“可能已经适应了没妈的生活，反正钱够用嘛。”
夏五常自嘲地笑笑。
蒋云琛没说什么“啊兄弟跟我不用装，把你的脆弱你的难过露出来吧，哥们儿给你肩膀靠一下”，因为他知道夏五常和他说的都是真的。
夏五常有时候会把情绪藏起来，也会根据情况说点儿假话，但是跟他从来都不会。
夏五常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是真的这么想，才会这么说的。
同样的，他也没什么抱怨的情绪。
有时候难过是因为有所期待，但是当这种期待慢慢消磨殆尽的时候，就不会难过了，也不会有更多的情绪，只是还并不能称之为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就是有点儿…有点儿——嗯？”
夏五常停了下来，望向门口。
钱双曲刚走过来，敲了敲厨房的玻璃门。
蒋云琛转过身给他开了门。
“怎么了？”夏五常问道，往前凑了凑，不再靠着台边儿。
“没什么，不然你们进来聊，我进屋。”他摸摸鼻子。
“不用，”夏五常说，“你想呆在哪儿都行。不然我帮你把房间收拾了？你晚上还睡在我屋里吧，我睡隔壁就好……”
夏五常几步出去收拾房间了，钱双曲也跟了出去。
蒋云琛抿了抿嘴。
——我就是有点儿…有点儿……
他想着夏五常没说完的话，笑得发苦。
——有点儿…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