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脸的男子一路引着人前去，嘴巴却是个闲不住的：“咱这人没多大讲究，因了家道胡氏，正经名儿便不说了，公子随着大流唤我胡筒子便是，只是总这般公子公子的叫你倒显得生分，不知该如何称呼？”
千孚仿着他的说法：“家道傅氏，名千一字。”
“原是傅千老弟，好名字！”胡筒子支起左手大拇指头，笑容满面，稍一停顿，“这傅姓倒是少见，老弟从何处而来？”
千孚自然编不出地处来，只笑道：“我家中人丁稀薄，又未出过什么大作为者，胡兄不曾听说也是自然。”
他抛出个囫囵话，一丝口风也未透露。胡筒子干笑两声：“老弟莫要谦虚，我胡筒子虽没去过几年私塾，可也不是个瞎了眼的，旁的不说，但看老弟知书有礼，说起话来也讲究的紧，想来应是哪个大家出身，不知老弟家中做的哪块儿营生，怎的跑来了这姑苏城？”
“胡兄所言不错，我的确出身富家，本也算是养尊处优，谁知天降横祸……唉，尽是些伤心事，不提也罢！”他面带忧愁，似是触动了心中难过之事，几欲垂泪。
一番个凋零欲泣的娇弱模样，配上那双水润润的眸子，教那不喜男色的胡筒子也心中发痒。
娘的，这回果真捡了个尤物！
美人不愿细讲，胡筒子也不好逼问，免得将人惹了火，半路反悔可就得不偿失了。
带着人七拐八拐走了片刻，默了会儿，转头想起方才在泥人摊子前所见情景。
那摊贩小子他识得，不过是念了几年私塾罢了，一肚子的墨水臭气，生生读成了个呆子，直着脑筋不会拐，摆了摊子也从不叫卖，一日挣得几个铜板还抵不上一顿饭钱，城里的地痞都懒得收那点子过路费。
不过那小子的干爹倒是有些来头，具体如何却是不知，只知晓是从京城而来，功夫不错，也有学识，在城外办了个私塾，却只教些穷娃子，十来年里在那些穷酸腐儒中名声甚是不错。
有这般的干爹，那摊贩小子的眼光想来应是差不到哪里去，若果真如此，那颗黑珠子……
胡筒子心中思绪乱飞，短短几瞬已是拐了十八个弯儿，转了转眼珠子，上前凑近些：“老弟手中的珠子应是个好物件儿，不知是从何处得了来？兄长我也算见过些世面，不若拿出来掌掌眼，若有合适的路子，也可早些换成钱财救一救老弟燃眉之急。”
千孚哂笑，这人打起了他人的主意不说，还打起了蚌珠的主意。短短半日，仅见的两三个人族的脾性却是天差地别。
掩下眸中讥讽，颇为感慨：“这珠子是我随身之物，好物件儿倒算不上，不过是比普通之物值钱些，只是如今家财尽散、孑然一身，唯有这珠子可留个念想。方才我一时冲动，贸贸然险些将珠子抵了出去，现下想来着实悔极，幸好那摊主是个厚道的主儿，否则只怕我要做那反悔的小人了，还望胡兄日后莫再提那倒换钱财之事，实在与往心口插刀子无异！”
胡筒子一噎，这人到底是精是傻？
若说精明，现下却老老实实跟着自个儿走；若说呆傻，三番四回的探口风，却跟个没缝儿的蛋一般圆的滑手。
没等想个清楚，俊公子又开了口：“走了这般久，胡兄所言之处还不曾到么？”言语间隐隐有了一丝不耐之意。
胡筒子忙不迭的赔笑：“快了快了，这头儿出去拐上两个弯儿便是。”
“非是我多疑，不过胡兄先前言道那处是个繁华的街市，却怎的带我行在这窄巷之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胡筒子总觉着这句询问之下有些个意味深长，甩去那点子不对劲，正襟道：“大道距咱们甚远，若要绕过去没个个把力气定是不行的，况且现下这般大的日头，自然是要抄近道，老弟莫急，两步之遥便是了。”
千孚笑意宴宴：“原是如此。”
拐下两个弯儿，二人进了一口漆黑的窄巷子，一股潮湿的霉气钻进鼻中，霎时令人想起阴暗处藏身的灰猫耗子。
不见天日，令人作呕。
“进了这道门便是了，老弟，请吧？”胡筒子站在身后阴恻恻道，声音离得极近。
千孚不言，将泥人儿放进袖中小心收好，推开一扇泛着黑的木门踏了进去。
门内是个窄闷的屋子，光线差了些，仅靠着一侧墙壁上的小窗投进一束日光来，大致能看清人的模样就是了。
胡筒子紧跟在身后进来，转身将门栓插好，探手拉了两下门边垂着的红绳，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过，帘子后头走出一个身着土黄布衫的小厮来。
乍一见着人，惊讶出声：“呦，是个好货！”
胡筒子笑得得意：“你胡爷送来的货，哪个颜色不好。”
“哈哈哈哈，这倒是。”小厮本就生的嘴宽，大笑之下更是仿佛能塞进一只拳头一般。
二人扯了两句，却是有些疑惑：“怎的不见朗老爷？”
“方才传人去唤，马上便来。”小厮随口说着，上下将人瞧了一遍，眼中发着光，“不错不错，先前那位两月前才夺下兰冠，如今还没捂热乎，你倒是又送了个来，怕是地位不保咯！”
胡筒子深以为然，与有荣焉之下正待大话几句，不经意瞟到身边的俊公子，却见那人面色淡淡，丝毫不见慌乱，对上视线还笑了笑：“你二人且聊着，我随便坐坐。”
说罢不待他回应便寻个位置坐了下去，闲适的比那正儿八经的客人还真。
这模样瞧着委实反常了些，令人心下有些打鼓，嗓子眼儿里的话也不自觉咽了下去。
不过，这行的规矩在这儿，他只送人拿钱，余下的摊子权权交给货主处置便是，朗老爷调教起人向来自有一套，再是刺头儿的主儿也能驯出个兔子来。
撇开心思不再想，扯住那小厮凑近道：“你瞧着能值多少银两？”
小厮探头又瞧了一眼，伸出五个短粗的指头来。
胡筒子倒吸一口气：“五十两？”
“啧啧，我估摸着，最低这数，只多不少！”
娘的，五十两！比他先前送来的几个合起来都要多！
胡筒子双眼放光地看着坐于不远处正百无聊赖的人，仿佛在看一堆散发着香味儿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