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桃花开了，粉霞濡染半片天，可天却是阴沉沉的，一只鸟也不曾飞过。有人碾碎了一地残红，走向湿漉漉的水汽弥漫的河边。
流水潺潺而过，冯钰笙靠在树上，捂住腹部狰狞的伤口，他侧耳倾听，半晌嗤笑一声，粗喘着道：“你来了。”
“嗯。”将军手握长戟，半跪在冯钰笙旁边，撕碎里衣的布料为他止血。
“他们……没追来？”
“我抢先了。”
“你可找得真快啊。”冯钰笙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悉悉索索的动静由远及近，林轻屿脸色骤变，刚听闻动静便把冯钰笙一把抱起来跳入水中。
长发如水藻般散开，窒息感涌上来，冯钰笙还没来得及骂一句“大逆不道”，林轻屿已经扳过他的脸含住冯钰笙苍白的嘴唇给他渡气。
冯钰笙瞪大了双眸，一脸不可置信。
林轻屿带他浮出水面时，粉色的桃花粘在鬓角，给那人白纸般的面色添了几分生气。四目相对，林轻屿一把扯过冯钰笙，欺身又吻了上来。冯钰笙推开他，水花迸溅，碍于追兵尚未走远，他只得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林轻屿搂着冯钰笙，像是歇斯底里，要把他整个人融进自己身子里，他粗喘数声，仿佛在压抑着莫大的情绪，恶狠狠地道，“已经疯了二十多年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缈远的歌声从久远的过去渗入耳中，历久弥新。黑夜吞噬白昼，星河倒转，斑驳的旧阁重新抹上朱红，满地的灰烬幻化成芳草，纺织娘收回了丝线，一切，都回到那一天。
塞北的冬季总是来得特别早，悍马在边疆的沙土地上飞驰，年轻的守将雄姿英发，拉弓挽箭，雕隼嘶鸣，狼狈逃窜。
狩猎归来的林轻屿策马进城，守城的兵卒见林轻屿归来，扯高了嗓门喝到，“林将军回来啦！”
“嚯，开城门！”
沉重的大门开启，阴翳的门洞一晃而过，茂城人声鼎沸，一片繁荣。
“近日铁蹄子消停得很，都不来冬掠。”
“他不来更好，我们也好安安心心过个年。”
“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京，上次回去我家那小丫头都会满地跑了。”
“等着吧，就快熬出头咯。”
戍边的将士在选人的时候就尽量选没有太大野心的、听话的、珍惜名声的，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替换。
朝廷会派遣宦官或文官监军，甚至有可能布置专人盯着，不过驻守茂城的陆监军倒是个好脾气的奶油小生，林轻屿整日无所事事，带兵打猎他也不说什么，若是有上等野味，他反到是乐意和林轻屿讨论如何烹饪。要知道，陆监军可是生在江南的，江南的小吃名点整个大兴都闻名遐迩，这样吃大的陆监军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好吃”。
“陆灏兄～这旱獭怎么做你最拿手了，今个儿我们将军打了五只，肥的很。”兵卒把旱獭从马背上解下来，抛给陆监军，陆灏一把抱在怀里，微胖的脸上陷出两个酒窝，他挺了挺肚腩，“自然是没有问题。”
陆灏边往厨房走，边掩面笑骂，“臭小子们和我混的太熟了，瞧瞧这哪把我当监军，倒成活脱脱一管饭的了。”
戍边的伙食一向不好，朝廷控制其粮饷供应。这样的话，除非叛将起事之后必定成功，不然迟早会面临没有粮饷的困境。所以兵卒们总想着盼着来点野味改善伙食，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一年，正是大兴仁宗16年。
仁宗御驾亲征被铁蹄“掳去”，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即位，然而在祭天大典上，蛰伏许久的乱臣贼子派刺客对他痛下杀手，皇子后妃皆被软禁，叛军在当日攻城，皇室一时间四面楚歌，狼烟烽火四起，火光滔天如残阳灼灼。
京城内一片喧嚣，深宫里凤冠女子握着一双儿女的手，“淰琴，带着你弟弟，护着他。笙儿，琴儿，你们一定要平安，只要你们平安……母后……母后就放心了……”
“母后！”年仅十四岁的一双龙凤子跪了下来，泪水抑制不住地汹涌而出。皇后看着一双儿女也是泪眼婆娑，她含泪吩咐老太监，“福海，带他们出宫。”
皇宫里悄无声息，仿佛置身事外的垂暮老人，连一声轻微的叹息都隐没在细碎的脚步声中了。
冯钰笙快步走着，冯淰琴拉着他的手，紧跟着福海。
“皇姐，如果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你不要怕，皇姐会保护你。”女孩发育地比男孩快，抽条的冯淰琴倒真有些小大人的模样，“出宫以后我们去找嫂嫂，她还怀着小侄子。”
夜色中急急忙忙跑来一个小太监，他附在福海耳边通报，“反贼攻城了。”
“什么人？”侍卫道。
“老奴带这两个小奴才去行宫看望太子妃。”福海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密令，给侍卫看。侍卫不认得福海，只觉得面熟，也没多想便放行了。
“攻城的消息应该被封死了，这里都听不到动静，”冯钰笙寻思，“我们被软禁在宫里，这宫中侍卫都换了生面孔，许是丞相的人。能否逃脱也就看这一关了。”
“是哪两个？”贵妃娘娘宫中的太监厚山尖细的声音响起，福海脸色不变，冷静地与厚山赔笑，“哟，这不是王公公吗……”
冯淰琴不敢大意，拉低了帽沿斜挡在冯钰笙前面。冯钰笙呼吸都要停了，王公公怎会在这里？难道有人泄密，被发现了？
冯淰琴一把扯过冯钰笙撒腿就跑，福海的冷汗藏在衣襟里滑落，他装模作样地急得跳脚，“嘿，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跑什么呀？”
王厚山何等老奸巨猾，他一看情势不对，急忙喝到，“快去追！”
转头看向福海，捏着嗓子嚷嚷，“给我绑了！”
冯钰笙和冯淰琴穿着太监服，有两个身形相当的小太监早就候着，鱼目换珠，两人暂时甩开了追兵。
“拖不了多久，去荷花池！”冯淰琴从小习武，年纪不大已经身法了得，冯钰笙疏于习武只能堪堪追上。
“福海早有准备？！”冯钰笙问道。
“钰笙，屏住呼吸！”
“好！”
两人纵身跃下荷花池。暗道在黝黑的水中被冯淰琴准确地摸到，她比了个手势，“走！”
暗道游了片刻便是陆路，冯钰笙听得炮声，“反贼当真在攻城了。”
“这里不知道通向哪里？”淰琴拧着浸了水湿透的棉袍，一阵发冷。
“炮声先接近，后疏远，当是京郊。”冯钰笙也没好到哪去，笨重的棉袍在浸了水后更加寸步难行。
“别脱。”冯淰琴拦住他要解掉碍事棉袍的动作，“会冻死的。”
出口处八名死士在原地等候多时，冯淰琴翻身上马，换上干爽的棉袍，冯钰笙也在马上坐好，冲递衣服的死士摆摆手，“不用，湿了正好。”调头就要往城内走。
“你干什么？”冯淰琴扯住冯钰笙的辔头，喝住他。
“你去救嫂嫂，我去城里接百姓！”
“你逞什么能？要去也是我去！”
“嫂嫂那里更加凶险，况且我不会照顾人，拜托你了皇姐！”
“你……你要是敢缺胳膊少腿地回来，我肯定打不死你！”
“金陵外公那儿见！”
“好！”
冯钰笙纵身奔赴火海，少年未抽条的身形几乎是纤弱的，冯淰琴晃神间那道箭似的影子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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