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小说: 时光会替我记得 作者: 月下红妆 字数:4263

  一路上杨毅恒​一言不发,我也不问,等他什么时候想说了自然会告诉我,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看着他满脸的伤和面无表情,我的心忽然一痛,我牵着他的手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我们回家。”他的脸上有一丝动容,我看清了,是感动。

  呵呵,究竟什么叫天不遂人愿,我这边刚开始煽情​,便飞来一场横祸,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真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力量,连杨毅恒都没发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从人行道上飞出去了。

  在身体往后倾倒的那几个瞬间里,我的脑海中刷刷刷的闪过很多念头。

  这个月工资还没发。

  白翎的电吹风还没还。

  周末我应该给我妈打个电话可是我也还没打。

  我没有医保。

  ​……

  当那辆躲避不及的摩托车重重的撞上我的小腿时,我听见了很多声音,有人在惊呼,有人在摁快门,摩托车在我耳边轰响……

  我有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像是灵魂从笨重的身体里飘了出来,悠悠晃晃的飘到了半空中,俯视着芸芸众生。

  骑摩托车的男生慌慌张张的从车上下来,摘掉了他的头盔。杨毅恒扑上去抱住了我。

  ​围观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涌过去,以我为圆心,围成了一个规整的圆。谁的脸我都看不清楚,谁的声音我都听不真切。

  小腿处传来钻心的剧痛,眼泪无法抑制的流了下来,我所有的念头和意识在那个瞬间全部化为云烟。如果说我在昏迷之前还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今天,我还没有吃饭。

  ​我没有昏睡太长时间,掐指一算最多就半个小时吧,贱命一条果然好养活。

  其实……我真的不好意思说出来,我是饿醒的。

  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里了,睁开眼睛就看见如丧考妣的韦雪,这个白痴应该是被吓傻了,都不会说人话了:“呜呜呜……霜琪……”

  一旁的杨毅恒见我醒过来顿时松了口气,委屈巴巴的说:“你要是再醒不过来卫炜雪就准备杀了我了……霜琪,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都是我不好……”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一般电视剧演到这样的情节时,圣母就会安慰闯了祸的人说“不关你的事,只是个意外,别太自责了,别放在心上”这一类的台词。

  ​不好意思,我不是玛利亚。

  我就是要顺着杨毅恒的话说下去,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尽全身力气,大声的告诉她:“对,就是你不好,没事打什么架!”

  他一瞬间有点懵,像是根本没预料到我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呆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严肃:“对,是我不好,我再也不会让你为我受伤"

  ……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凝重

  正在这么尴尬的时刻,一张陌生的青年男子脸出现在我眼前,皱着眉头看着我,带着一点怀疑的语气问:“她真的受伤了吗?我看她精神好像还挺好的。”

  医生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伸手摸了摸我那条肿得跟象腿似的小腿,言简意赅的回答了男青年的疑问:“骨裂了。”最后的诊断为,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右胫腓骨骨裂,6到8周之后可以扶拐下地。

  我听到最后一个字时,正好看到男青年手里拿着的摩托车头盔,就在那一霎那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我身残志坚的从病床上跳起来揪住他:“你赔我的腿!”打石膏的时候我简直伤心欲绝,苍天,我拿不到全勤奖了你知道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想到自己一两个月不能工作,我又饿又痛又伤心绝望,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火山爆发时的岩浆一般喷薄而出,在面对杨毅恒打架现场努力维持的那份镇定此刻全然不在了,我就像那些专业哭丧的大妈大婶一样,一口一句老天爷,你要给我做主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名叫廖晨的机车青年脸上挂着一层冰霜,这场面太难看了,他觉得自己很尴尬,明明只是普通的交通事故,被我渲染得好像他杀人放火,淫人妻女了似的。又过了片刻,他见我还不打算收敛,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气了:“你别鬼喊鬼叫的,是谁的责任还不一定,我看你是故意装得很严重的样子想讹钱吧!”

  被人说中了心事的我一瞬间有点心虚,幸好我的演技不错,并没有因为他的质疑而露出破绽:“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像是碰瓷的人吗!我有手有脚,自力更生,穷也穷得有志气!”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顿时为我赢得了周围不少人的赞许,大家纷纷向廖晨投去了鄙视的眼神。

  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都不顺畅了,又过了一会儿,他表示好男不跟女斗:“行了,我一定会赔偿你的医药费,放心了吧。”

  “那我这段时间因伤不能工作的损失怎么办!”我穷追不舍,能多捞一点算一点。“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按你的收入水平,赔你半个月的工资。”

  他实在懒得跟我废话了。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我暗自盘算着,有什么工作是必须要用到腿的……就像是有一道光在我的脑中闪过,我心一横,决定赌一把,撒一个我自己都觉得太不要脸了的谎:“我,是芭蕾舞演员!”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门口传来一连串刺耳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拆台的不是别人,是我亲爱的男朋友,杨毅恒。

  接下来一连两天我都没跟杨毅恒说话,任凭他百般认错,千般讨好,我都视他如无物。

  ?到了第三天,他装出来的好脾气用光了,也懒得装模作样炖骨头汤了,在小区门口买了一份青菜瘦肉粥扔在我面前,一副你爱喝不喝的样子。

  反了天了!我大怒:“杨毅恒,你是人吗!”他面对着电视背对着我,换台换得飞快,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好没面子,我好想哭……然后我就真的哭起来了:“你让着我一点会死吗?”他仍然是一动不动的坐着,背影里透着一股赌气的成分。

  我有点绝望。脆弱是一把多米诺骨牌,推下去第一张,之后所有的牌都会依次有序的翻倒。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小拳头,对准心脏最柔软的那个地方,狠狠的锤下去,一拳,一拳,又一拳。

  原本是生理上的疼痛,引发的却是心里翻江倒海的悲伤和忧愁,我忽然有种感觉,万念俱灰。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活成这个样子。

  拿着一个月不到三千块钱的工资,住在一个每个月房租就得两千的房子里,老板和房东不高兴了,赔你点违约金,随时就能让你滚。

  去商场买件衣服得先看标签,太贵了就趁早死心,稍微便宜点的就在试衣间里拍下款号回家上淘宝找代购,还得厚着脸皮问卖家,能包邮吗?

  护肤品只能用最基础的保湿乳液,化妆品只有国产的睫毛膏和眼线笔,稍微像样一点,敢拿出去见人的迪奥粉饼还是两年前韦雪送的,大半已经见底。

  那些说衣服价格贵不贵并不重要,只要身材好,会搭配,照样能穿出气质来的话,都是土鳖们自己安慰自己的。

  我看过韦雪衣柜里那些衣服,即使是二三线的牌子,质地,剪裁,版型,就连扣子,针脚这些细节,都显露出与地摊货天差地别的悬殊。

  是的,一个人虚荣,但有满足自己虚荣的能力,就不可怕。

  或者,一个人贫穷,但他安贫乐道,并不奢望那些自己能力无法企及的事物,也能够过得幸福快乐。

  对韦雪那样的女生来说,最惨的状况,是男朋友被捉奸在床,而对我来说,是在相当漫长的时光里,扎根于贫瘠的土壤里仰望着物质天堂。

  我很迷茫,不知道人生会不会出现转机,只确信未来会于愈加艰难,前面的路还很远,也很暗,在这样糟糕的生活中,杨毅恒就是我唯一的安慰。他是如此美好,我只有在看见他的时候,才会相信苦难的人生中还有美好。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反正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柔和的光线投射在墙壁上,这是一天当中这个城市最温柔的时刻。那碗青菜瘦肉粥还摆在床边的小桌子上,里面的青菜已经发黄了,水也干了,看起来像一碗惹人嫌弃的剩饭,我实在没半点胃口。

  杨毅恒,你他妈的以为自己是喂猪的吗!我的怒气刚刚冒出一点苗头,忽然,看到右腿雪白的石膏上多了些歪七扭八的图画,虽然一时之间难以辨认清楚,但我心里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就像是小时候练完书法,把毛笔放进笔洗里的那一瞬间,笔尖刚刚触碰到水面,黑色的墨汁便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由浓转淡却绵绵不绝。在看到雪白的绷带上图画和字符时,我的内心也激荡起一圈一圈,绵绵不断的温柔。

  ​我忽然一点脾气都没了。

  从认识开始的那天开始他就是这样的,稍微动点感情的话就不肯直说,示爱也好,歉意也好,都非要选择最迂回的那种方式来表达,幸亏我冰雪聪明,总是能够准确的理解他的意思,否则我们俩早玩完了。

  冰雪聪明的我很想认真看清楚石膏上的图画和字,可是……好艰难,我的脖子都快扭断了,头都快掉下来了,还是只能看到一半。

  我都不知道说他蠢好还是说他贱好,那些图画和字的方向都反朝着我,正对着墙壁,也就是说每一个来探望我的人都能看清楚,就我一个人看不清楚。

  我唯一能看见的,就是脚背上那个大大卡的卡通笑脸。卧室里不见杨毅恒,客厅里也没有,我只听见一些混乱的声响,都是由厨房里传来的。

  锅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水龙头开得太大,水柱冲击着不锈钢水池的声音,冰箱门开开合合的声音,抽油烟机排气的声音,油倒进水还没彻底烧干的油锅里,溅起噼里啪啦的油星的声音,菜被扔进烧红了的锅里,犹如地震了的声音。

  还有一些气味,米饭煮熟了的气味,玉米炖骨头汤的气味,炒菜的气味。

  说实话,我非常惊讶。这几个月以来,杨毅恒被我照顾得跟残废似的,除了切大西瓜这种活儿需要他之外,其他时间里他根本不用进厨房。

  在他偶尔心血来潮想要帮我打打下手,跟我秀秀恩爱的时候,也会被我毫不留情的拒绝。

  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君子远庖厨。有时候我觉得我就跟个迂腐的老母亲似的,一门心思盼着儿子出人头地,自己则用布满粗糙老茧的手替他揽下生活中所有的琐事。虽然他是富二代,可我不希望这个身份让他失去了上进心,同样,他自己也不愿意。

  所以买菜做饭,我来!洗衣服,我来!打扫卫生,我来!晒被子、换床单通通我来!

  ​我跟老母亲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从来没有在烛光中语重心长的对他说过,我这辈子,就指望你了!

  虽然我死也不会承认,在我的内心深处,的确隐隐约约的有过这么一丁点儿念头。

  时间大概过去了一刻钟,杨毅恒从厨房里出来了,身上系着我平日里天天系着的那条黑色围裙,端着炖好的玉米骨头汤,完全就是中华小当家嘛。

  他好像不记得中午把我气哭了这件事,很冷静的对我说:“我都是按照APP里的菜谱做的,不好吃不要怪我。”

  我心里想的是,大哥,我哪儿敢嫌弃,你不让我吃猪食我已经感激涕零了。但我说的是:“哦。”

  他又说:“你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我是腿断了,不是瘫痪了。”

  吃饭时的气氛怪怪的。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厨房新人,杨毅恒在这顿饭里所表现出来的水平值得五星好评,但我就是憋着,不发表任何意见,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我当时并没有想到,从那之后,他便不再心安理得的享受我竭尽所能的为他创造出来的安逸生活,当他自己亲身经历过了买菜,洗菜,煮饭,熬汤这些日常琐碎之后,才知道我日复一日所经受着的生活是多么的枯燥和无味。

  吃完饭之后,他没急着收拾碗筷,而是神情凝重的看着我,过了会儿才说:“有件事,我想跟你讲一下。”

  完了!我作过头了,他忍无可忍,要向我提出分手了。

  我一着急就忍不住讲粗口:“我X!你居然打算在我行动不能自理的时候抛弃我,你他妈有点人性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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