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周围寂静的没有丁点声音，一轮残月挂在上空，朦胧的发出一种灰蒙蒙的诡异红光。
“嗯……”
一声呓语打破了寂静，接着，一道水声响起。
林正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时候在这个地方不会再有另外的活人来了，因为到这里的，都是死人。
时不时的，便会有一两具尸体从林正身边飘过，或是人，或是已经被水泡的发白的死猪。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使得本就对气味敏感的林正有些恶心。
“呸。”
林正朝水中吐了口唾沫，紧紧的抱着身下这一截救了自己性命的圆木，单手划着水，继续朝下游飘去。
在几小时之前，林正忍受不了那非人的批斗，被几个红卫兵活活逼的跳了河。
河水算不得湍急，可水流量也不小，每年至少都有十几二十人淹死在这河中，其中不乏一些会耍水，也就是会游泳的人。
正应了那句老话，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而林正，不会水，纯粹的就是一个旱鸭子，可偏偏他现在还活着。
林正的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岁出头，像他这个年纪在乡下学校当老师的知识分子并不常见，而林正本来是响应国家上山下乡号召的。
他是个孤儿，从懂事的时候起，就不知道自己的爸妈是谁，全靠国家养活了他，因此，国家的一切号召，林正都坚决执行。
可没想到，才下乡不到半年，一场席卷全国的动乱风暴便掀了起来，而林正也成为了人见人骂的“臭老九。”
或许是因为自小一个人生活的原因，虽然肚子里有些墨水，可是林正的脾气算不得好，甚至可以说有些执拗，要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张口不是之乎者也，而是先问候你的母亲，搞不好还是一顿拳脚。
再说了，虽然说是知识分子，可那个年代，认识两个大字儿的，便可以吹嘘一番了，而林正正是属于此类，和那些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农民相比，林正还是有些自傲的。
因此，林正的人际关系虽然算不上差，可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些小肚鸡肠的人也抓着这个机会，要把他往死里整。
虽然自己沦落到了这般地步，可林正心里却并不恨，他本身就是个孤儿，从小吃的苦有多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而在乡下的贫苦生活，也在不断的磨砺着林正的身体与灵魂。
大难不死，林正心里已经十分庆幸了。
林正扒拉着水花，毫无目的朝着下游飘去，几小时前，他被逼无路跳河，想着一死了之，可到真正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才晓得，死，是多么的令人恐惧，要死，也是需要巨大勇气的。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林正现在深深的明白这个道理，虽然身上冰冷的很，除了划水的手外，其它部位都已经麻木，指不定下一秒就会从整合圆木上面落下去，可林正依旧在坚持，想着或许在前面一点，就有河岸了。
四周开始变得明亮了起来，林正抬头看了一眼天，月亮依旧有些诡异的红色，不过遮住月亮的乌云已经散开，照的下面明亮了不少。
醒来的时候林正就观察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应该是一片平静的水面，准确的说，更像是一片湖，在林正的印象中，自己跳下去的那条河的下游是有几个支流的，没有人知道这些支流的水流向哪里，林正自然也不知道。
真如林正心中所想，在划了一段后，前边出现了一片黑暗，并没有折射月光，应该是河岸。
林正咬了咬牙，正准备继续朝前划，却忽然看见那片黑暗中似乎有个东西在动，距离有些远，影影绰绰的，看的并不真切。
又是一具尸体从林正身边漂了过去，看这这尸体身上的那碎花衣物已经漂浮在水面的一团黑色长发可以看出，这是一具女尸。
林正心里有些嘀咕，他胆子大，对尸体并不害怕，而且林正虽是知识青年，可他却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种思想，对于乡野村妇口中的那些神鬼之事，林正即不同意，也不否决，因为自己没有亲眼见过。
此时他嘀咕的是，为什么这里出现尸体的频率这么大，虽然现在正是批斗的高峰期，有不少的人都和林正一般，忍受不了那欺辱，跳河自尽，河水之中也常有尸体漂过，可频率也不应该这么高吧？
自从醒来后，起码已经看见六具尸体了。
林正虽然没有继续划水，不过自己却还是在随着这平静的水流缓缓向下边漂去。
月光下，他和那些尸体，并无差别。
渐渐的，林正距离那片黑暗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清，那的确是一片湖岸。
林正也看见了，湖岸边上，有一个穿着麻布衣裳的老头，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的竹竿，竹竿头部连着一条银色的细线，在月光下，竟然一丝寒光闪烁。
而令林正惊诧万分的是，这个老头所钓上去的不是鱼，而是河中的那一具具飘过去的尸体。
每将手中的钓鱼竿朝河中一甩，便会有一具尸体被老头拉上岸。
这老头看似瘦弱无比，可是力气却是大的诡异，每吊起一个人，并非借着水的浮力拖到岸边，而是直接一提，那尸体便离了水面，被甩到岸上。
一开始看见岸边有人，林正是想叫喊一声，快点划过去的，可是在见到这老头吊尸体的诡异场景后，林正下意识的闭住了嘴，一动不动的趴在圆木上，任由这水流带着自己飘过去。
那老头在钓起了五具尸体后，将鱼竿放下，起身点着了一只白蜡，立在面前后，朝着那五具尸体撒出一把纸钱，忽然大喝一声：“起！”
老头的这一声吼将林正给吓了个不轻，感觉耳朵竟然都有些嗡嗡作响。
林正还没来得及吃惊，只见那五具尸体竟然在老头的这一声落下后齐齐的从地上立了起来，犹如五个木雕一般，僵立在了林正的眼中。
“啊？”
林正差点叫了出来，从圆木上滚下水去。
这诡异的一幕已经冲击了林正的三观，原本就对这些事情保持中立的他，自下乡后，又经常听着那些乡野鬼事，心中难免有些动摇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见到这种情景。
林正腾出一只手，使劲的掐了一下脸。
啧。
麻木的脸一痛，林正揉了两下，害怕惊动那老头，双手紧紧的抱着圆木，除了眼珠子之外，没有任何地方在动一下。
水流虽缓，可毕竟还是在向前的，随着距离那岸边越来越近，林正与那老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林正逐渐看清了老头的相貌，起码已经有六十了，灰白的头发有些长，十分散乱的披在头上，腰间还系着一个葫芦，都有些发黑了，那长袍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了，颜色都看不出去，一眼看过去，有些邋遢。
若不是刚才那老头钓尸体的诡异动作，他这副模样和穿着放在外面，甚至会被认为是一个乞丐。
老头单手一抬，原本平静的湖面之上忽然吹过一阵阴风，风不大，却很冷，刺骨的冷。
此时虽然是夏季，可毕竟是在深夜，林正又在水里泡了好几个小时了，被这股风一吹，浑身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烛光蹿动，水面荡过一片涟漪。
老头从怀中摸出了一根竹签粗的金针咬在口中，走到排头的那具尸体身后，端详了好一会儿，又出手将尸体从头到脚的摸了一遍。
林正眉头紧皱，心中暗想这老头在干什么？
图财？不太可能，现在吃饭都成问题，一具尸体身上，能有什么好东西？
老头将尸体摸了一遍后，拿出嘴里含着的金针，迅速的插进了那具尸体的后颈，直达泥丸宫。
早已死去多时的尸体被这根金针插入后，浑身竟然如同筛糠似的抖了起来，有丝丝血液从皮肉中渗出。
只等待了两秒钟，老头便抽出了金针，一道红色血液顺着尸体脊柱缓缓流下。
老头手持金针，对着月光眯眼细看，喃喃道：“1927，卯时生人，六月十二，不对，不对……“
老头说着，一脚踢在那具尸体的胸前，尸体倒飞出去，捡起一大片水花，重重的沉入了水中。
走到另外一具尸体身后，和刚才一样，将金针插入泥丸宫，拔出来对着月光查看：“1924，午时生人，八月初三，也不对……”
又是一脚，将尸体踢进水中。
老头如法炮制，一连又将金针插入了两具尸体的泥丸宫中，最后都踢下了水，只剩下了一具女尸。
“1941，子时生人，三月初三，啧，可惜了，可惜了……”
老头看着这具穿着碎花衣裳的女尸，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伸出那枯爪一般的手，一把抓住女尸的衣领，丢进了水中。
在原木上趴着装死的看着这老头诡异的动作，早已经吓得是寒毛倒竖，看着那老头用金针刺入那些尸体的后颈，林正甚至觉着自己的后颈窝都是一凉，一股股的寒意从尾椎骨直朝头顶蹿。
林正自己都不知道，那双泡在水里太久已经麻木的双腿正在不断的打着哆嗦。
他更不知道，自己早已经停了下来，水流到这里，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一般，将所有的尸体都给过滤留在了此处。
老头用袖子擦了擦金针上沾染的一些血迹，抬头看着天空那带着一抹红色的残月，又喃喃道：“真是怪事，二十一年前天降异象，迫于外界之力，四脉一门不敢异动，今夜太阴又变，老夫我提前一月便再此地等候，难道是算错了时辰……”
老头眉头早已经皱成了一团，拿起鱼竿，又要继续钓水中的尸体。
林正此时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周围竟然全是尸体，心中恐惧不已，暗暗祈祷这诡异的老头子千万别把自己给钓上去，要落他手里，指不定会被他弄成啥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不如一死了之。
老头将鱼竿一甩，许是心中有事，如此多的尸体浮在水面上，那一条银线却是落入了水中，溅起了一小团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