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奴,我帮你涂药吧?”笪嫃拿着药进来坐到稷的面前,他的脸颊和手臂处还有两条长长的伤痕没有结痂。
笪嫃一边细心的蘸好药膏小心翼翼的涂在他手上,一边道,“你记住不能碰水。疼么?”
她抬起头,将药膏涂在稷脸颊处的时候,稷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继而传来窒闷而又难受的感觉。
他凝视着涂药的笪嫃,平静的眼眸深处缠绕着复杂而又痛苦的神色,曾经的回忆如利刃一般刺进他的胸膛,令稷的整颗心都战栗颤抖起来。
笪嫃,笪嫃。
巫笪女帝的长女,巫笪的嫃公主,未来的巫笪女帝。
那时候稷还不是很明白这些身份的含义,他只是觉得终于有一个人不是用鄙夷、用轻视、用嘲讽、用捉弄、用残忍来对待他了。
终于有一个人,有一个人能够这样好好陪他跟他说话了,他终于不用再孤独寂寞地终日深潜在海底了,他终于有朋友了。
可是他只有笪嫃一个朋友,笪嫃——
却不只有她一个朋友。
稷想到这里已经不愿再回想下去了。
他觉得浑身就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一股什么潜涌着的力量即将冲出来,他的发肤在发烫,浑身发热发烫,可是他极力地忍耐着这股不适感。
笪嫃微微抬起头,便看到稷低垂的眉眼甚是好看,而他的肌肤如瓷玉一样雪白,他长长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覆在眼睑处。她微微愣了愣,笑了一笑,“鲛奴,你长得真好看。”
笪嫃看到稷抬眸露出深蓝色的瞳孔,一如神秘而绝美的巫笪海域,他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他的眸底映出自己的面庞,笪嫃问道,“鲛奴,你想回家吗?”
稷愣了愣,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
笪嫃看着他,有些疑惑,“是想回又不想回吗?”她问,“那你一定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吧?”
稷点头。
“那比我要好些。”笪嫃说道,“总比我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好。”
笪嫃顿了顿,“至少你到时候想回去了,我和玥就可以送你回去。那样,你就不会是鲛奴了,你会是海里自由自在的鲛人。”
笪嫃笑容灿烂善意,她天真的笑容竟让稷平静的眼眸深处泛起了剧烈的涌动,他翘了翘唇角,垂下的眼眸微微泛了红。
记忆深处,也曾有个女孩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可是,那不是身为女帝嗣君、巫笪长公主的笪嫃,那是他的朋友笪嫃,如今,是失去了曾经记忆、一无所有的笪嫃。
他心底深深埋藏多年早已冰封冷凝的情愫如今像被浇灌了一池春水般地又缓缓蔓延起来,紧紧缠紧撕扯着他本以枯萎冷酷的心灵。
他被送进云宫的时候,才只有四岁。由于年龄小,无法完全化作人形,最多只能以半人半鱼的形态出现,那些贵族子弟或因好奇或因轻视,纷纷欺负他。或是将他捉住抛来抛去,或是将他以鱼尾拖地,直到鳞片残破渗血。
云宫内为他修了水宫海域,他为了躲避那些人,终年藏于海域深处不愿浮上水面,整整四年时间,他在水宫里一步未出,直到八岁那年,笪嫃闯入水宫。这是他近三年来,第一次看到陌生人的面孔。
那年笪嫃只有六岁。
六岁的笪嫃啊,那样可爱,梳着双鬟,穿着红色的流觞袄,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又惊诧地看着坐在海域边、半人半鱼的他。
他一时之间忘记了潜到海底,“你是谁?”笪嫃问道。
“我是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