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赵小舟含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殿下今日怎么得空来明月清风楼了？”白赋意明知故问。
“不如我先问问白公子，”赵小舟抬头却低眼看着白赋意，“怎么得空来明月清风楼吧？”
“我么，”白赋意喝完了一斟酒，把玩着酒斟子，思量片刻，道：“自然是在等着殿下了。”他抬头，目光突然发狠，“殿下叫我好等。”
赵小舟把怀里揣着的信封全拿出来，推到他面前，“你若肯告诉我，与你信件往来的是谁，我今日便放你一条生路。”
白赋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了半晌，答道：“殿下以为我今日等着殿下来是为了求得一条生路吗？”
也是，他一定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却是为了求得反朝会的一条生路。赵小舟收回了目光，盯着那叠信封，道：“倒也不必，反朝会转移，我定是找不到的，你完全没必要牺牲自己。”
“倘使我今日没有在这里，日后你回去那边，我便能活着了吗？”
白赋意把生死说得像饮食喝水一样淡然，叫赵小舟心下突然有些动容。
赵小舟没说话，他又道：“我既能慷慨赴死，便已经做足了准备，而我的同伴会因为我拖延的时间而掩藏得更好。我不是突破点，切断了后路，你，不会有任何利用我的机会。”
赵小舟抿嘴笑了笑，给自己倒了杯酒，碰了碰他的杯子，而后一饮而尽。说不上来，赵小舟莫名有点羡慕这样的感觉，活着是为了值得的人和值得的事，赴死也还是为了值得的人和值得的事。
从前没什么活的劲头，而后若能为江熠宗生死，这人生倒是有点意思了。想起江熠宗，赵小舟有一瞬间的心软，便同他道：“我今日放过你，待到日后，我会亲自将你揪出来亲手杀了你，连同你所有的同伴。”
他站起来，理了理衣服，正要离开，白赋意却又出了声：“殿下！”
赵小舟回头。
白赋意脸色有些苍白，面上笑意却不减，“殿下坐，我还有些话，想说。”
赵小舟疑惑看他一眼，未有怀疑，坐了下来，静静听他说。
“崔季首是无辜的。”
“嗯？”赵小舟轻轻皱起了眉。
“是你杀了他，不是吗？”
赵小舟看着他。
“你为了试探他，为了他死之后能有风吹草动，就杀了他不是吗？可是你杀了他，却发现他是清白的，而他死之后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白赋意眼睛对着他，眼神却又有些涣散。
“崔季首不是清白的，只是我未找到证据而已。”赵小舟反驳道。
白赋意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也开始轻了起来，“他是前朝的没错，可他为官廉洁，为人正直，一心只想辅佐政事，我劝他加入反朝会，他却拒绝了。你以为他看似正直，实则窝藏祸心，不过是杀了个无辜的人。”
杀的是不是无辜的人赵小舟并不关心，赵承照给他的任务如此，他只照办就是。只是后来崔季首，白赋意一事未能找出任何有关线索，赵小舟受了罚。
赵小舟早就说过，崔季首要么谨慎到毫无破绽，要么清白得无迹可寻，怪不得当时没有任何线索，原来他真是清白的。倒是白赋意，扯出他之后没有丝毫进展，如今却被他轻轻松松地说出来，赵小舟心中难免有些不甘。
怀着不甘，赵小舟问道：“所以我做的一切事情你都知道？放出你和崔季首从前是旧相识的消息，放出宁阳有过灾病的消息，就是为了引我去宁阳，然后借此机会杀了我？”
白赋意轻轻摇了摇头，虽然笑着，可已然变成了苦笑。轻轻叹了口气，他语气也软了下来，“殿下，我挺累的。国破家亡，我与长姐相依为命，生活不易，却屡遭官员欺压。本以为能活着有长姐相伴已是天赐福祉，却不料想一场天灾叫我和她阴阳两隔。”他顿了顿，又道：“崔季首救了我，我常光顾他酒楼，也是真的想报恩。只是后来殿下来调查，我顺道放出了这些消息转移殿下的注意力而已。”
赵小舟突然意识到不对，自己头也开始昏了起来，手脚发软，痛意从腹中蔓延至心尖。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原来白赋意是这个意思。
赵小舟捂着腹部，想站起来，轻轻一动却像有万千蚂蚁在啃食自己的心肺，又痒又痛却碰不着，钻心也无可奈何。
“白赋意，你下了药？”
“是啊。”他承认得倒是大方，言语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同归于尽，才能永绝后患。”
到底是自己大意了。虽毒发慢些，却终究抵不过药性，赵小舟艰难摸上斩棘，却被白赋意尽收眼底。
他痛苦地喘着气，趴在桌沿上，却有心力地嘲讽赵小舟道：“殿下此刻拿起剑有什么用呢？我早就报了必死的心，殿下纵然杀了我，还是会落得毒发身亡的下场。”
赵小舟无力答话，眼睛清明时看到白赋意从桌上滑落，吐出一口黑血来，他张着嘴，还在说着什么，可世界一阵有声一阵无声，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赵小舟却没有听清。
视线变得模糊，胸腔血气上涌，赵小舟张嘴，血气从口中溢出，粘稠的血沾染在了衣服上，刺目的白带着醒目的红。意识涣散，赵小舟身体控住不住地软软倒下，直到再听不见这世上的任何声音。
雪还在下着，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江熠宗坐在窗边看着，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间一片寂静。
突然眉心一跳，江熠宗揉了揉，莫名担心起赵小舟来，昨天他还瞧见了苏水，赵小舟不会武功……他忘了，赵小舟原是会的，不用苏水也可以。
他原本身上就负着责任，其实原本就不该和赵小舟扯上关系，可他偏偏想跟随本心，偏偏不愿去想自己担负的责任。就如同小粥，就算重新遇见，他也一定会做从前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