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的的秋天很短,下几场雨就直接温度骤降,快要入冬。所以每到秋雨下过几次,织造局就直接送来冬衣料子让宫里的主子们选。
几匹上好的布料放在朝阳面前,她先是一眼相中了墨金云纹的蜀锦,又选了一个藏青嵌白边的。
“怎的都选的深色?”冯愉抱着手在一旁看着。
朝阳看着其他鲜艳的颜色:“我穿太艳的未免太张扬,不好看吧?”
“胡说。宫中连公主都不敢穿的张扬,还有谁配穿?”冯愉说她。走上前去,拿了玫红色滚金边的,在朝阳身上比了比,递给织造局的宫人:“这个拿去做个对襟的短袄子,边上滚白色兔毛,配金色蝴蝶盘扣。”
说罢,又选了绘雀儿的藕粉缎子:“这个交线处用卷金绒绣法,再给公主做条暗纹的马面裙,好配成一套。”
见他对这些东西这么懂,朝阳公主在旁边心生佩服:“你怎么这么知道这些啊?好厉害。”
“厉害?”冯愉听到朝阳夸自己,盯着朝阳看了半晌,确定她没有暗含贬义,才说道:“你知道我这样的在别人嘴里是什么吗?”
“是更厉害?”
“哈哈,是不务正业,是献媚讨好。”冯愉笑得有点苦涩。
朝阳不满地皱眉:“这是哪里的话,他们是嫉妒你,这种人,最见不得别人好,别理他们。“
冯愉被她逗乐了:“好,我不理他们,只理朝阳。“
趁他们说话的间隙,织造局的宫人上前告罪:“公主,那匹藕粉的只有一匹,不够做裙子了。“
只够做一件衣服?朝阳不解:“今年布料这么少的?只够我做一件整个宫里就没了?“
“是淑妃娘娘拿去做袄子了。“宫人跪在地上,惶恐地说。
一听是淑妃,朝阳脾气就上来了:“你们好大的胆子,布料先拿给淑妃选?这么多布料到我这儿就只剩一件衣服可做?莫不是不把我当主子了?整个宫里只有只有淑妃最大?“
宫人在地上砰砰磕着头,大喊:“奴婢不敢!只是来的路上正好遇到淑妃娘娘,她一眼相中了这块布料,就拿走了许多,奴婢也没办法啊!公主饶命!”
这么嚷嚷着朝阳公主觉得烦躁极了:“贵妃娘娘那儿呢?去过了吗?”
“有……有一些人去了。”
“有一些?”朝阳提高了声音:“什么意思,每次不是应该先去贵妃娘娘那儿再来我这儿吗?现在就变成只有一些去了?”
越想淑妃越气,她一拎裙子,准备去找庆安帝:“真是欺人太甚,我要找父皇评理去!”
冯愉忙拉住她:“别冲动,皇上这几天本就心情不好,你这不是撞到枪口上了吗?”
想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朝阳公主停住了脚步,还是颇为委屈地问冯愉:“可是她抢走了我喜欢的布料,怎么办啊?”
看她难过极了,冯愉为了让朝阳开心,拍了拍胸脯:“没事儿,我给你做更好看的衣裳好不好?你想要多少裙子我都给你量身做好。”
“那就说定了?”朝阳喜笑颜开,拉着冯愉的手要他拉钩,冯愉也依着她。
朝阳的眼睛滴溜溜一转,悄悄问冯愉:“那咱们还能去西市玩儿吗?“她自从上次悄悄去了之后,就一直惦念着那儿的吃食和玩的,想再去一次。
冯愉笑:“那小莲会揍我的,我不敢再把你给拐出去了。“
眼看朝阳有点失落,他故意转向小莲看不到的角度,压低了声音说:”但是我可以带你去更好玩儿的地方。”
跪在旁边瑟瑟发抖的宫人完全被他们忘记了,也一动不敢动。
“行了行了起来吧。“朝阳不想再看他们,吩咐了一声就走了,拉着冯愉回宫中品茶看书,好不惬意。
彼时,二皇子也悠闲的坐在自己府中。
管家看到他一点急切的意思都没有,急得团团转:“主子,您就不担心被人陷害吗?“
李瑞庭翻着手中的书卷,目不斜视地说:”如果真有人陷害,那我也躲不开,这些都是命定的,急也没用,逃不掉的。”
“可是您要是被削爵判刑怎么办?谋害储君可是重罪啊!“老管家额头都微微有细汗,他不知道二皇子都到这种时候了怎么还稳如泰山。
二皇子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李瑞庭,你要是被抓了,求求我的话我可以考虑把你救回我们苗疆噢。“
这姑娘就是之前在宫里小厮给二皇子说跑出去了的妮朵。她是苗疆的神女,在二皇子去治水时认识了他。
当时需要在苗疆的寨子里修建一个堤坝,可他们很讲究风水,不愿听官员命令随意更改地势,二皇子只好亲自找到寨主去说明堤坝的重要性。
老寨主给二皇子摇摇头:“这位大人,你找错人了,我虽然是寨主,但是整个寨子都是听神女的。“
碰了一鼻子灰的李瑞庭,只好打听神女的下落,没想到老寨主往村里随手一指:“她都在寨子里给人看看病,帮帮忙,我也不知道具体在哪儿。“
夏天的苗疆里闷热又潮湿,为了显示自己是朝廷命官,二皇子专门穿了一身显出品阶的朝服,但是没想到这儿的人根本不认这个,只听神女的。
身后跟着的其他官员都热得不行了,用手当扇子扇着,汗水把后背都浸湿了,但是碍于二皇子的面子又什么都不敢说,苦不堪言。
注意到这些人的样子,二皇子有点不忍:“你们先官府吧,我身边带着侍卫,这儿民风淳朴,不会有什么事的。“
大家都如释重负,立马告退。
二皇子让侍卫原地等着他,走到梯田边去自己问神女的下落。
刚刚下过雨的梯田最高处看下去,是一副绝美的景色。大大小小的水稻田错落有致,从高处到山脚,一片排布下去,稻苗刚刚长起来,软软的绿色探出头,整片水面倒映着遥遥的蓝天,绿色与蓝色相映成趣,像一幅泼墨山水画。
有一个姑娘带着大大的斗笠,负着手站在最高处,看着下面的忙碌的人们。
从背影看,只能看到她十分苗条,穿着苗疆女子的传统服装,一条细细的牛皮腰带穿过身上,穿着银环,又粗又亮的一条大辫子垂至腰间。
“姑娘,打扰了。“二皇子上前一步,礼貌地打招呼:”请问你知道神女在哪儿吗?“
“神女?“这个女孩儿的声音非常清脆,像是山间的黄莺,她转过头来,小麦色的肌肤透着健康的光泽,一口白牙和弯弯的月牙眼笑得很甜,她说:”我就是神女呀!“
就这样,二皇子认识了妮朵。
妮朵是个直爽的姑娘,这个神女和二皇子以为的不太一样。他觉得神女可能是整日坐在神殿里,受着大家的朝拜,有时为人占卜,或者祭祀一类的神职。
但是妮朵不同,作为神女她可以读到很多古籍,别的人都想着自己独占时,妮朵却走到田间地头去,和大家一起劳作,教会他们怎么能种得更多粮食,有人生病,她也会去别人家中,问诊开药。
那儿的百姓淳朴,知道谁对自己好,一心认准妮朵神女,整个寨子达到前所未有的团结和繁荣。
二皇子跟妮朵提出了改河道修堤坝的想法,出乎意料的,妮朵并没有像那些保守的农人们一样,马上反对,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向二皇子借了相关的书籍,认真了解了治水的重要性,又跟着李瑞庭去实地考察,最后答应了他的想法。
不过二皇子还是挺担心的,毕竟这么根深蒂固的思想,妮朵要怎么说服其他人呢?
妮朵还是笑得眉眼弯弯:“放心吧,我跟你保证,一定把堤坝修好。“
她用自己神女的身份做担保,真的发动了人们来一块儿帮忙。堤坝修好后,农田得到了更好的灌溉,大家都惊呼神奇,更加崇拜,那些原先反对的声音也渐渐没了。
四年时间很快过去,二皇子也要回殷都了,他前去和妮朵告别,没想到看到了收拾好包袱的妮朵。他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妮朵对他嫣然一笑,发间的银饰叮当作响:“我和你一块儿去殷都,长长见识呀。”
于是他们一路北上来了殷都。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妮朵已经能接受穿上他们这儿人的衣服,做平常打扮了。但是手上的银手镯和脚踝的银铃铛不曾取下,她天性活泼,爱在府中跑来跑去,每每下人们听到清脆的银铃响声,就知道妮朵姑娘又去哪儿“探险”了。
管家倒是劝说过二皇子把妮朵安置出去住,毕竟是个姑娘家。
不过妮朵自己不介意,二皇子更是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闯祸,便欣然让她留在府中。
妮朵用手在二皇子面前晃晃:“李瑞庭,想什么呢?怎么,不需要我救你?”
管家在一旁苦着脸,不知提醒了多少遍了:“妮朵姑娘,按规矩您是不能直呼主子的名字的。”
“这是什么规矩?”妮朵圆圆的眼惊讶地瞪着管家,比一般不出闺阁的女子黝黑的面庞反而显得她的眼睛更加黑白分明,澄澈通透:“名字起来不给人叫,留着做什么呢?当传家宝?”
管家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二皇子制止了:“没事儿,他们规矩和我们的不同,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吧,不必拘束。”
“嘻嘻,李瑞庭,你还是挺明事理的嘛。”妮朵笑着说:“对了,你不是说带我去殷都玩玩嘛,咱们多久出去啊?”
“出不去了。”二皇子抱歉地拱拱手:“我现在被禁足了,没法出门。”
妮朵不知该怎么理解他们的这些规矩:“怎么连别人去哪儿都要管……没事儿,你被禁足我不是还能出去嘛,你等着我去给你带好吃的回来吧!”说罢,像一阵风似的,带着银铃的响动,从府中跑出去了。
二皇子直接都来不及喊她,只能听着远去的铃声叹了口气,吩咐管家:”赶快找几个侍卫跟着她,可别让她在外面有什么事,身上带足银钱,她想买什么就都买下。”
老管家没跟着二皇子去南边,这四年都是留守府中,对于二皇子为何如此纵容这个不知哪儿来的异族女子很是不解,只好照做。
殷都的繁华和商业的发达是妮朵从来闻所未闻的,她喜欢这儿的集市,有着各种各样的小零嘴,还有各种小玩意,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去茶馆听书,从那儿能听到好多她从不知道的大殷发生过的故事。这几天她常去的茶馆正在讲朝阳公主的赫赫战绩,妮朵每到时间就会跑起去听。
“姑娘你来啦,给你留的位置在这面呢!”小二看到这个异族的姑娘来了,热情地上去迎接,这个女子不仅生得别有一番风味,人也很和善。只不过第一次来时不知道要付钱,很惊讶地问为什么听个故事还要给钱了,最好只好窘迫地带着人去二皇子府中支钱。
一见是二皇子府中的人,小二吓得钱也不要了,但是妮朵姑娘还是执意给了他,之后的每次都算得清清楚楚的,不让他为难。
“今天讲什么?”旁边有人问道。
妮朵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回答:“昨儿是公主只身打马出殷都去了北境,今天该说到打仗了吧!”
“切,就这种故事,说了这么多遍了,还编造得那么假,谁信?”旁边桌一个长相凶恶的男子一把把桌上的瓜子掀翻:“谁要听这个?换一个!”
眼看盛瓜子的瓷盘就要掉下桌子摔碎,却被妮朵稳稳接住,银色的手镯反了下太阳的光,那个男子被刺得眯了下眼。妮朵把盘子放回桌上,垂眸看他:“你不想听可以走,想听的人大有人在。
这个混混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小姑娘敢正面跟他怼上:“哟呵,哪儿来的野丫头,看你这样子不是殷都人吧?现在给爷道歉,我就考虑不打你!”
身后的侍卫正要上前,被妮朵在身后打了个手势止住。她一扬头:“道歉可以,你先给我说说,为什么说公主的故事是假的?你若说得出道理,我就给你道歉。”
男子轻蔑一笑:“这还用说?不过是一介弱质女子,还上阵杀敌,去敌人首级?你们啊,可别添乱了,滚回家里绣花吧,一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也不嫌丢脸!”说完往地下啐了一口,不屑地看着妮朵。
妮朵没有被激怒,抱着手冷冷看着他:“你母亲生你才是嫌丢脸,这嘴不知道刚刚是不是吃了毒瓜子,怎么就那么惹人厌呢?”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发出哄笑,他们也不喜朝阳公主被这样诋毁,却也没有妮朵这样的勇气和地痞对上。
那流氓气急,提拳就向妮朵挥去,直接招呼妮朵的面门。
但是他的拳头在离妮朵只有一尺时,被稳稳止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妮朵抵着他拳头的手掌,开始怀疑自己刚刚到底是不是用了十成的力气。
“你还是滚回家练练力气吧,别出来抛头露面丢人现眼。”妮朵掌心一手,手一转,咔擦一声,传来那男子痛苦的叫声:“啊!我的手断了!杀人了!官府来人啊!杀人了!”
打不过就这样诬陷人,还是输给这样一个女孩子,旁边的众人都看不下去了,把他拖去旁边的小巷子里“关照”了他一顿。
轻松地拍拍手,妮朵拉过凳子坐下,像没事人一样对小二笑笑:“快让说书先生开始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