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宫廷旧事

小说: 江山似锦 作者: 松子落 字数:4277

  朝阳和太子出了乾宁宫,看到冯愉在下面候着。

  冯愉换了一身藏青的长袍,玉树临风地站在下边。

  “这就是你看上的那个面首?”太子并不觉得这人容貌有多出众,虽然风度看起来不错,不过总归还是个男宠罢了,语气中便带了些瞧不上。

  虽然听出了太子的不满,朝阳还是欣喜地说:“是呀,易欢可好了,你看,他答应我在这儿等我便真的来了。”

  太子微哂:“这难道不是他应该做的吗?”

  朝阳三步并成两部,噌噌跑下台阶,扑向冯愉怀中。

  冯愉立马接住了她,宠溺地看着,语气却是责备:“慢些,摔着了我会心疼。”

  听到两人这样甜腻的话语,太子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打了个冷战:“朝阳,别忘了你的身份。”

  可惜朝阳公主正开心着呢,怎会理会太子突如其来的泼凉水。她跟太子挥了挥手便牵着冯愉往御花园去了。

  太子伫立在那儿,问旁边的小厮:”这面首是什么来头。”

  “回太子的话,是营城冯太守的庶子。”

  “庶子,我还当是什么呢。”太子讽刺一笑,想着朝阳不过就是这阵子新鲜,等她这股劲儿过了,也就会转移视线了。

  远离了太子的视线,朝阳立马把距离和冯愉拉开了些。

  冯愉不动声色地把她拉回来,轻声说:“还有宫人看着呢,人多嘴杂。”

  朝阳不想理他,转头去看花。

  正值深秋,是赏菊的好时节,宫中御花园有最好的花匠看顾着,满院子开得如同春日的山野一般烂漫美好。

  朝阳在一盆墨菊前站定。说来也有趣,御花园里那么多姹紫嫣红的花儿,她就偏偏喜欢这红中带黑的墨菊,墨菊珍贵,只有寥寥几朵在角落里,硕大的花盘色泽浓而不艳,花瓣如丝,花色如墨。

  “听说过静姝皇后喜欢白莲,没想到你喜欢这墨菊。”看朝阳公主看入了神,冯愉过去和她搭话,试图缓和两人之间略显冰冷的气氛。

  静姝是董皇后的追封,朝阳听到这二字,不由得有些想念母后。“是啊,她是静姝皇后,喜欢白莲,亭亭净直,多合她的心。只是作为女儿,我却和她完全不同。”

  谈及墨菊,冯愉想到了一个故事:“朝阳,你知道吗,这墨菊原是从西域进贡来的,当时还途径了营城,发生了些波折。”

  朝阳公主稍微有了些兴趣:“什么趣事?”

  领着朝阳公主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坐下,冯愉娓娓道来:“营城中花匠不多,倒是有个花女毛遂自荐,说可以在墨菊进贡之前照顾这花。家父便答应了。谁知这花在要离开营城之前失踪了,当时全城都发动来找这价值连城的墨菊。”

  “最后怎么找到的?”朝阳睁大了眼问道。

  “就是这花女监守自盗了,她丈夫患了重病,需要很多钱买珍贵的药材和请大夫,她打算风头过后把花拿出去卖了换钱救她丈夫,只是当时闹得满城风雨,她丈夫也知道了,在床底下发现了这花,马上上报了官府。”

  听到这儿,朝阳不明白了:“可是他妻子不是为了救他吗?他竟然还去大义灭亲?”

  看她这样天真的想法,冯愉有些不忍说出后面的故事了:“一是赏金太高,二是这男子早就在外面有了别的相好。后来这花女被处刑后,他拿着钱治好了病,立马就和原来的相好结婚了,为了救他而被犯下大错的结发妻子,早不知被他忘到了哪儿去。”

  朝阳突然不想看那盆墨菊了,她怕自己想到那个一心都是自己丈夫却被辜负的花女。

  “世人总是这样吗?”她突然问道。

  “什么?”

  她抬起头,看向遥遥的宫外,抬手指着,问道:“世人总是这样,男子负心,女子痴情吗?”

  好像故事里也多是这样,可生活总是更残酷的,有时也说不准是谁的错,故事的真相也不得而知。冯愉想安慰公主:“并不总是这样的,也有很多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我不会有。”朝阳说出来,眼神空空的。

  不同于别的少女等不到心上人的悲戚和哀怨,李朝阳说出这话,是真的笃定,自己一辈子就是孤单一人了。

  不知道她花一般的年纪,怎么来的这样的想法,冯愉试探性问道:”为何会这样想?”

  小莲在公主身后,想劝住公主,可朝阳还是继续说下去了:“当年,为什么我能在朝廷上以一己之力说服那些老顽固让我出征,除了我有身份、武艺、排兵布阵的知识,还与他们做了交易。”

  一个小小的少女穿着不合身的铠甲,在朝堂上,挺身而出,与底下的文武百官争论的模样,在冯愉眼前渐渐清晰。

  彼时,庆安帝久病不愈,大家已经开始准备太子的登基,可是突然传来北境被犯的消息。

  庆安帝的病来势汹汹,其实是被气出来的。各大家族在大殷盘踞深厚,对各方势力都虎视眈眈,卖官鬻爵,勾心斗角,整个国家上下乌烟瘴气。庆安帝初初登基时,不敢招惹这些勋贵之家,忍了很多年,把他们拔根而起,元气大伤,病来如山倒。

  也正因刚刚肃清了朝廷,无人可用,大家对于匈奴来犯不知如何是好,也没人敢站出来为国家分忧。

  朝阳公主才刚刚及笄。庆安帝从来没有把她当普通闺阁女子养大,不论是骑射还是政事,都有意让她参与,朝中经常有人说,若李朝阳是男子,那太子之位将毫无争议。

  看到无人站出来,朝阳的心中除了悲愤,还有一丝热血隐隐沸腾,或许这就是她的机会呢?她想到。

  于是,她穿着盔甲,用尚且稚嫩的声音,站在金銮殿中说:“我要出征,我要带着士兵,击退匈奴。”

  至今当时在参与了那次早朝的大臣们都还记得那一幕,虽然回想起来有几分震撼,可是当时他们都非常不给朝阳面子的,大笑出了声。

  在这些人的嘲笑声中,朝阳渐渐涨红了脸,可她不愿退缩,她拿着一柄大枪,在地上使劲一跺,殿中回荡的巨响让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她说:”谁若不服,尽管来战,能打过我,随你们笑话!”

  朝阳公主的武艺大家是知道的,教习她的是殷都禁军总教头,提及朝阳总是赞不绝口,甚至让手下的武状元与她过过招,结果是年仅十四的朝阳赢了一个弱冠的男子,她的威名就这样传出去了。

  乔丞相看着朝阳长大,那时自己的儿子又与她有婚约,连忙喊了几个老臣,散了早朝,把她带去上书房安抚。

  “我是认真的。”朝阳依旧穿着那一身铠甲,小小的脸被罩在冷硬的寒铁之后,手上的大刀始终没放下过,迫不及待地展露着她的决心。

  初生牛犊不怕虎,朝阳公主对着这群老资历的大臣什么都敢说,也都一针见血:“我知道诸位觉得此事荒唐,但是你们想,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父皇久久不醒,太子是储君不可随意离都,二皇子在南边也无音讯,除了我还有谁能代表皇家呢?”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尚书出言劝到:”公主,也不是非要皇家的人才能领兵打仗。”

  “是吗?”朝阳摘下笨重的头盔,昂起脑袋环视一圈:”那你们谁家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出来当这个将军?”

  一室无言。

  兵部尚书这时开口了:“公主,若是你输了又怎么办?”

  然而这个结果对于朝阳来说是不可能的:“我立军令状吧,若是战败,一人担。”说罢拿来纸笔就写,无人敢上前拦。

  可是想要得到兵权却不是那么容易,兵部尚书继续发难:”可是公主,以后兵权就在你手中了,这让老臣惶恐啊。”

  早料到他们会这么说,朝阳写下另一份秘密的协议,拿着对他们说:“我李朝阳,这一辈子,不会与朝中任何一个世家联姻,若是和亲,必先归还兵权。这样可以了吗?”看大家面面相觑,实在找不出理由再阻拦他。

  于是朝阳转向乔丞相:“只是,这回要对不起乔丞相和不危了。”

  乔丞相叹了口气,摆摆手:“哪是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皇上啊。我与皇上一同长大情同手足,现在皇上身体堪忧,我不仅不能为他分忧,还要看着他唯一的女儿上战场,果真还是我不中用……”

  听到他这样诚挚的话,朝阳也有些动容,虽然乔丞相是个圆滑而奸诈的人,但是对他们李家的忠心耿耿没几个人比得上,她相信这时的乔丞相,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她的安危。

  但是朝阳公主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没人能把她拉回来。

  看到这样的朝阳公主,乔丞相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庆安帝刚刚登基,排除众议要他当丞相时,庆安帝的脸上也是同样的坚毅,他说:“朕要让大殷,重现一个盛世!”

  此刻站在乔丞相面前的朝阳公主,和那时的庆安帝,是多么相像啊。

  于是乔丞相不再反对朝阳公主,他示意其他几人不要再争辩:“公主,你去吧。朝堂上还有老臣,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为李家守住殷都的。”

  待庆安帝醒来时,朝阳已经在边境的战场上了,他光是压制知道自己的女儿擅自上了战场的怒火就已经用尽了全部气力,乔丞相不敢再告诉他朝阳还答应了什么条件。

  冯愉打断朝阳道:“所以这些事,皇上并不知情吗?”

  朝阳公主摇摇头。

  作为皇室的公主,可能最不用愁的就是自己的婚事,大殷没有驸马不能为官的条例,大好的青年可以随意让公主挑选,只要圣上赐婚,看上哪个家族的公子都可以。

  只是朝阳立下了这样的誓言,也就意味着,她和所有朝廷命官的家里都不能联姻了,除了和亲,就只能嫁给品阶很低的官员或是平民人家了。

  朝阳当然知道,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意味着什么:“所以我说,我这辈子在还是尽早多享受宫中的生活,养几个面首让自己开心开心吧。”

  冯愉久久没有答话,他觉得,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但他现在还不能告诉公主。

  小莲从后面挤开冯愉,抚慰着公主。眼看公主都这么难受了,他还不知道上前安慰安慰公主,也不知道这个面首是怎么做的。

  御花园里的花,就这么年复一年的开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朝阳已经看了这些花开花落十多载,今年它们在这儿,明年也在,可是一年后的今日,她又会去哪儿呢?

  看着空中摇曳的花,朝阳想,自己的一生也许还不如她们呢。

  “公主,咱们回去吧。”小莲担心地问道。

  “我想去贵妃娘娘那坐会儿。”朝阳看向玉坤宫的方向,领着小莲准备慢慢散步过去,又回头补了句:“易欢,你不必跟着了,先回去吧。”

  冯愉并没有感到半分不自在,自行回了荣华宫。

  一进宫门,迎接他的就是站在院里的成追星的冷嘲热讽:“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特意换了套衣服去接公主也没把人接回来?”

  不理会成追星的话,冯愉自顾自的准备回东偏殿。

  一柄剑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悦地抬起眼,冯愉看到果然是成追星准备刁难他。

  “你是会武功的,对不对?”成追星的浓浓的剑眉皱起,眼神中充满了警惕的探视。

  “与你何干?”冯愉很不喜欢这样不礼貌的人,他几乎没有和成追星有过直接的交集,这人却总喜欢见他一次就刺上几句,除了公主,也没有别的原因了。

  可就是这个原因,让冯愉不想退让。

  成追星收回剑,在冯愉身边绕着圈走:“我就知道。在当时知道了公主不喜欢吵闹的声音时,你走路的足音就几乎没有,那是只有练过很多年轻功的人才做得到的。光凭这一点我就可以判断。”

  冯愉冷笑:“那成公子挺厉害。”

  见冯愉没有否认,成追星继续追问:“可你不觉得这样的武艺用在讨好别人上面,太可惜了吗?”

  他步步紧逼,冯愉不想再退,一把拉住成追星的手臂把他扯到自己面前,狭长的桃花眼眯起,危险的暗色从眸中一闪而过:“成公子,千金难买我乐意。只要冯某觉得值得的,再大材小用也不心疼。成公子还是管好自己吧。”

  说罢,甩开成追星的手,盯着他片刻,转身走了。

  成追星觉得自己的手臂隐隐作痛,撩开袖子一看,果然红肿了一大片,他刚刚觉得冯愉只差把他的骨头给捏碎了。

  出乎意料的,他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兴奋,看来这回终于遇上让自己感兴趣的对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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