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亲近疏远

小说: 江山似锦 作者: 松子落 字数:5188

  比起公主,冯愉是个很好的讲故事的人,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和缓和的语调,公主在靠在他怀抱中,昏昏沉沉睡去了。

  这些事,冯愉还从未和别人提起过。要追根溯源地把自己的出身和家境都坦白,挖出曾经的伤痛和童年那些不好的回忆,对于任何人都不是易事,尤其是他们的身份悬殊如此之大。

  或许是天色太黑,山中太冷,雨声太美,他们靠得太近,这一晚的两人,只剩两颗孤独的心在无限靠近。

  第二天一早,是公主先醒来的。她保持靠在冯愉怀中的姿势,身上盖着他的衣物。

  朝阳微微偏过头,细细地看冯愉。他是个骨相很美的男子,从额头的美人尖到下颌骨流畅的曲线,好似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皮肤又极好,莹莹散着柔和的光。

  其实他的其他五官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普通得没有什么记忆点,唯有那双桃花眼最为出色。即使是现在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和上扬的眼尾,悬在眼下那颗泫然欲滴的深棕色泪痣,也让人移不开目光。

  冯愉睡得很浅,公主稍微动了下他就醒了。鸦黑如羽的长睫颤了颤,缓缓张开双眼。

  看着他的眼眸,朝阳并不躲避,倒是笑了笑:”我总算知道昨晚的星光为何这么黯淡了。”

  “嗯?”刚刚醒来就听到公主没头没尾的话,冯愉有些懵。乱了些许的发丝和懵懂的神情让他少了很多平日的淡然,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公主把衣服递给他,慢慢站起来,活动了下腿,已经不疼了。走到洞口,看到雨停了,溪水潺潺,树叶和草上都还有水滴,晶晶亮亮的,一片静谧美好的模样。

  冯愉活动了下身子,一晚上都保持一个姿势让他身上酸痛无比。他到小溪边捧了把水净了面,看向走过来的公主,问到:“公主饿吗,我去找些东西果腹,也不知道他们多久会派人来寻到我们。”

  “不必。”公主摇摇头。“今天之内,就会有人带我们回去。”

  冯愉不解,难道公主知道内情?

  “那群人明显冲着大哥去的,不会来追我们。父皇和大哥昨天知道我被留在这儿,晚上应该就派人来找了,我们躲得不算深,还留下了标记,应该不算难找。”

  沉吟片刻,冯愉又问道:“那公主就不担心太子昨天受伤了或者没回去吗?”

  公主冷笑一声:“呵,我的侍卫和侍女身手都不错,偏偏他乔培安能单枪匹马上来?有他护着,大哥想必也不会有事。”说完对冯愉招了招手“你过来,我帮你把昨天的伤口清理包扎一下。”

  冯愉乖乖坐过去,把肩头袒露出来。

  伤口不算深,但是皮肉外翻有些骇人。公主去寻了些草药,在嘴里嚼碎,给他敷上,再用布条包好,一套动作流畅熟练。

  “公主以前经常给军营里的人包扎吧?”冯愉动了动肩膀,感觉好多了。

  “嗯,有时候人手不够,军中又是糙汉子,做这些事不细心,我就帮帮大夫。”一边说着,公主给他肩上的布条系上了一个漂亮的结,满意的拍拍他:“这个算是本公主赏你的。”

  冯愉盘起腿,笑吟吟撑起头看她:“冯某鞍前马后竟只有这么一点奖赏吗?”

  公主的脸竟稍稍红了。她不自然地撇过头:“我全身家当都在宫中,回去你再提条件吧。”

  “哈哈,逗你的。”冯愉拍拍手站起来,准备去寻吃的。

  “冯愉。”公主喊住他,“你知道吗,你不刻意讨好我的时候,要让人喜欢得多。”

  “是吗?”冯愉没有回头“公主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接下来的一天里,两人就躺在树下阴凉的地方,吃着冯愉摘来的酸酸甜甜的果子,看着天空中云卷云舒,时不时聊些天马行空的话,好不惬意。

  果然,到了傍晚时刻,他们就听到了有人寻来的动静,一声声“公主”由远及近地传来。

  “慢着。”公主止住冯愉起身的动作,躲在树后确认了是他们的人,才在那些人前现身。

  小莲是第一个扑上来的,她的手臂和头发都被树枝挂了几道,哭哭啼啼地抱住公主:“公主,你没事吧,小莲没用,没能保护好公主。请公主责罚。”

  公主一脸嫌弃地把她推开,声音倒是带着点笑意:”蠢死了,我能有什么事。”

  在一堆人轮番上来问候了公主后,他们终于到了山下,马车已经备好了,乔培安也在车旁候着。

  小莲恨恨看他一眼,在公主旁咬耳朵:“乔公子昨天不仅没把您带回来,就连刚刚都没和我们一块儿上去找你呢。”

  朝阳公主颔首,没理会正要上来关心他的乔培安,转向了默默跟在身后的冯愉:“昨晚你辛苦了,上我的车歇息吧。”

  “好。”冯愉顺从地点点头,越过乔培安为公主撩开门帘,请她上车。

  乔培安直接被人忽视了,但是心中有愧,只好默默骑上马,跟在车旁。

  这回的侍卫人数增加了一倍不止,不敢再掉以轻心,前后都跟的很紧,深夜才看到皇宫高高的屋檐。

  快到宫里了,公主突然开口:“我允许你以后可以直接唤我朝阳了。”

  这小姑娘,想和别人拉近关系都还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冯愉哑然失笑:“这样的优待不危兄也有,算不得特别。”

  “那是他自己要喊的,可不是我特许的。”公主气鼓鼓地看着他,正好马车停下了,她转身就要下车,还不忘撂下狠话:“谁稀罕你叫我了。”

  “车还没停稳,公主当心。”冯愉伸手去扶她,被公主一把挥开,只看得她远去的背影和乔培安急急追上她的脚步,心下只觉得她真是有趣,像一只被人逗急了咬人的小猫。

  乔培安赶到公主身边:“朝阳,你不是在怪我。”

  “没有的事。”朝阳公主不理会他,向东偏殿走去。

  伸出手挡在公主面前,乔培安继续解释:“当时是你把太子推给我的,而且我们寡不敌众,我真的很想救你一块儿走。”

  被迫停下了脚步,朝阳干脆把气都撒在了他身上:“乔公子,我说了我没怪你,别自作多情。还有,以后别再叫我朝阳,有点规矩。”掀开他的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培安还想追过去说些什么,这次却被小莲拦下。“夜深了,公主要歇息了。”她说。

  乔培安不明白,这一串事情怎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想来想去,很有可能是陪着公主的冯愉从中作梗。不忘向公主远去的方向行个礼,乔培安退下了,他决意第二天再问个究竟。

  第二天一大清早,公主就被叫去皇上那儿了。

  太子已经早早在乾宁宫门口焦灼地等着朝阳,一见她来了,立马冲上前:“朝阳,你可还好?听说你昨晚深夜才回来,可急死我了。”说着就拉过朝阳公主的手,想看看她有没有哪儿伤着。

  “诶,干什么呢。”朝阳拍开他的手,斥了一句。

  正殿内,庆安帝也是急得团团转,见着朝阳和太子进来,忙挥手免去他们俩的礼,上前问道:”朝阳,没伤着哪儿吧?你可把朕吓死了!”

  朝阳抱着庆安帝的手臂撒娇:”父皇,我没事儿,但是倒是确实好生吓人,幸好大哥和我都没事儿。”

  “还说呢!”庆安帝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太子:“哪有当哥哥的把妹妹丢下自己跑了的道理!”

  太子跟只鹌鹑一样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看皇上。

  “父皇,大哥是太子,是江山社稷之本,女儿身有武功,还有人保护,当时情况紧急,是朝阳自己让大哥先走的,哪能怪他呀!”朝阳嘟着嘴,一幅娇憨的模样,看得庆安帝一阵心软。

  庆安帝点点朝阳的鼻头:“下次可别这么吓父皇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事儿,可让父皇怎么活?”

  朝阳公主笑笑:“哪有那么夸张,父皇真是的。“

  “太子,这件事交给你去查。“庆安帝的口气一下变得严肃起来,眉头紧紧皱起,”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埋伏太子和公主,真是胆大包天!给朕查!抓到人后给朕好好审问,到底安的什么心!“

  “儿臣领命。“太子行礼。

  “没事就好。“庆安帝舒了口气,拍拍朝阳公主的肩膀:”先回去休息吧。“又招来洪总管:”去把朕库里的那尊红珊瑚白玉树抬到公主那儿去,朕记得送来时说有安神助眠的功效,给公主压压惊。”

  朝阳公主笑嘻嘻地告退:”那女儿就谢过父皇啦。”

  太子和公主并肩走在宫中,太子捏紧了拳头:“朝阳,我一定把那些人的幕后黑手给揪出来,让他们付出代价。“

  朝阳停下脚步,正色问到:”你准备用什么人帮你查?”

  “乔家有人在大理寺,我可以让他们配合我。”

  “乔家?“朝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怎么就那么信任他们?“

  太子不解:“乔丞相是咱们父皇的心腹,是朝廷的重臣,乔大公子不是还和你有过婚约吗?他们当然是向着我们的。“

  朝阳公主把太子拉得更近些,压低声音说:”大哥,你不能永远靠他们家,是时候培养些你自己的人了。”

  “这……如何做起?而且,乔家不是挺好的吗?“太子挠挠头。

  “算了……“朝阳叹了口气,那些无端的猜测,确实不能拿来当证据。”反正你万事小心,去查时注意安全,多派些侍卫跟着你。“

  “那是自然。”听到妹妹如此关心自己,太子还是很感动。

  快要到荣华宫门口了,朝阳公主忽然说:“对了,二哥多久回?父皇要给他办接风宴吗?咱们去迎迎他吧,也有好久没见了。”

  太子仿佛不愿提起的样子:”父皇早交给礼部去准备了,他对二弟可是上心得很。”

  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错觉,每当提起二皇子时,太子总会一副不喜的模样,朝阳公主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你同二哥有什么过节吗?为何总是不待见他。”

  “我哪敢。”太子嗤笑一声:“等他回来就是父皇眼中的红人了,可不是我得罪得起的。”

  朝阳公主只当他心中有些不平衡:“你怎的跟小孩似的,父皇对我不是更偏心吗,怎么不见你嫉妒我。”

  “你跟他不一样!”太子的脸都涨红了,声音突然变大:“你是我的唯一妹妹,而他回来,可是要和我抢位置的!”

  朝阳公主立马一把捂住他的嘴:“李瑞麟,你别给我嚷嚷,皇宫就这么大点地方,你要是有脾气有本事去父皇那儿撒气!”

  看着他冷静下来,朝阳才把他放开,再次警告他:“祸从口出,你是太子,更该谨言慎行。”

  太子蔫了,也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点点头算是答应。

  “这几天我在宫中静养,等二哥的接风宴你再给我说说你查到的消息。”公主跟太子交代完,又转向刚刚在一旁的宫人们:”刚刚的事情,如果泄露出去半句,你们全部一起被本宫砍头!”说罢,趾高气昂地走了。

  太子捏紧了拳头,在原地站了好半天,才愤愤离去。

  公主回了宫,刚刚躺下没休息多久,就听到有人来报:”公主,西偏殿那面出了点事儿,得请您去一趟。”

  朝阳正靠着软垫欣赏父皇送来的新摆件,并不想搭理:“什么事儿啊,小事的话就不要来烦我了。”

  何姑姑上前一步:”公主,乔公子正在对冯公子发难呢,他身份高贵,底下的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又是乔培安,怎么他尽给我找麻烦?”公主皱起眉头,全然失去了悠闲的心境,不耐烦地从美人榻上下来,赶往西偏殿。

  西偏殿这时已经在冯愉的院子外围了一圈人了,乔培安拿着佩剑,伫立在竹林包围着的小径外,挡在他面前的小童急得汗都出来了,见到公主带着一群人走来,像见到了救星一样,急忙迎上去:“公主,您快来劝劝乔公子吧。”

  “乔培安,你在闹什么幺蛾子?”朝阳公主慢悠悠走过去,蹙起了眉头。

  乔培安还是风度翩翩的模样,向公主见了礼,用剑鞘指指院内:”我不过就是想正大光明地问问易欢兄昨天的事情,谁知易欢兄却不愿出来,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的,连回句话也不敢吗?”

  “那你站外边引得大家来看作甚?”公主不解。

  小童在一旁怯生生开口:“是我们冯公子吩咐过我,除了公主,其他人进来都要经过他的允许才行。”

  大家本以为公主会生气,没想到公主嫣然一笑:“你着主子还挺会立规矩呢。”说罢,惋惜地看了看乔培安:“易欢不愿意,谁也没办法,不如我进去帮你带话?”

  “那就有劳公主了。”乔培安扬了扬下巴“劳烦公主帮我问问易欢兄,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想要赢取公主的心就堂堂正正地来,不要背后耍阴招。”说完,把佩剑一别,转身走了,束起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

  众人听了这么一番话,都不禁窃窃私语,不知道冯公子在背后做了什么,竟让乔公子这样上门为难他?

  “好了,少闲话。”公主下令“在我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之前我不想听到任何人对今天的事情妄加评论。”

  “是……”宫人们低头应了,纷纷退下。

  环顾了这小院一周,朝阳觉得冯愉还挺会享受的,没和别人去挤别的大些的宫,而是自己住在独立的小院内,清净又舒适。

  “这地方并不是我选的。”冯愉走了出来,仿佛知道公主心中在想什么,解释到。

  “那是谁替你选的?还挺有眼光,符合我的喜好。”公主好奇

  “成兄,他怕我欺负阿盼,把我赶来这儿了。”冯愉站在小径一侧,着一身青色袍子,和竹林倒像是融为一体,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公主请进。”

  朝阳随着他走进去,有些惊奇,没想到这小小的院内别有洞天,有个石桌在院中角落,冯愉正在上面架着小火和红泥炉烹茶。

  公主就像到自己地方一样,随意地坐下了,冯愉进屋为她拿了一个垫子:“朝阳,石凳寒凉,对你腿不好,用这个垫着吧。”

  朝阳心中有些欢喜,面上倒是一点不显露,装作生气的样子:“你不是不愿喊我名字吗?这会儿倒是又和我套近乎,莫不是应了乔培安说的话?“

  冯愉好脾气地笑笑:“易欢还真不知道不危兄说了什么。“说着,给公主倒了杯茶,细细用筛子打去茶末,递到她手边。

  “他让我给你带话,说什么小人常戚戚,不要再背后玩手段之类的。“公主托腮,腿在石凳边一前一后地晃悠,问到:”诶,冯愉,你说说,你怎么这么招他们啊?乔培安惹你,成追星也看不惯你,你可别真的是坏人吧。”

  冯愉悠闲地喝着茶:“若我真是,朝阳是不是怕我了呢?“

  “才不会,我在战场上不知道杀过多少坏人呢,不怕你。“公主把茶一饮而尽,把杯子递过去:”茶不错,清明前的古树单枞吧,再来一杯。“

  给她续满后,冯愉把火灭了,正襟危坐,神色严肃地对公主说:“公主,其实我知道他们为什么都不喜我,要说缘由,和公主你也有关系。“

  公主被他吊起了胃口:“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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