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深夜召见

小说: 江山似锦 作者: 松子落 字数:4742

  连着三四天,刚刚一天亮,成追星就起个大早,跑去了东偏殿。本以为公主是逗着他玩,或者存心刁难他,得等上好半天,不曾想无论他有多早,公主都比他更早地在庭院里等着了。

  “呼……”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第一天公主只是看了看他的底子和体力,从那之后,公主制定了个“游戏规则”:公主用石子把树叶从树上弹下来,而他必须在落地前击中叶脉中央。

  “这哪里是游戏!分明就是拿我寻开心!”成追星体力已耗尽,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滴入地面。

  朝阳公主坐在屋檐下,随意撩了撩长发:“我若拿你寻开心,怎不见得看我笑?”

  虽然觉得公主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成追星还是生气:“那你为什么不教教我你那天打败我的招式,而是让我在这儿刺叶子玩儿?”

  “我在战场上学的都是杀招,不适合教给你。”公主站了起来,逆着光,成追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她的语气带了几分严肃。

  “怎的,我的招式在你眼中竟是玩闹吗?学武不就是为了杀人吗?”他问到。

  “你看,所以我不会教给你杀招。”公主转身,挥了挥手“今日到此为止吧,等你能把叶子都刺中了,才有资格谈论招式。”

  成追星气的脸都鼓起来了,可是想到公主的武艺在他之上那么多,气又无从发泄,只好对着公主的身影,咬着牙大喊:“总有一天,我一定能赢过公主!”

  留给他的是公主被风吹起的衣角,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成追星放轻了脚步回住处,他起的太早,连小童都在酣睡。自己洗漱完后,正好可以赶上和大伙一块儿进早饭。

  刚刚进西偏殿,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拐角蹦了出来:“嘿!成哥哥,阿鱼抓住你啦!”

  成追星吓了一大跳,差点儿喊出声,忙把嘴捂上,把阿鱼拎到一边:“大清早你不睡觉,在这儿调皮些什么呢?”

  阿鱼一脸得意洋洋的笑:“我看到成哥哥你这几天早上都悄悄跑出去,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也带上阿鱼一起吧!”

  成追星对小孩没什么耐烦心:“我哪儿是去玩,你一个小孩子,别问这么多。”

  阿鱼眼睛一转:“你若不带上我,我就找公主告发你!”

  “我就是去公主那儿,你找谁告去!”成追星一被激,就道出了实情。

  像是得到了什么大秘密,阿鱼笑得更加狡黠:“没想到成哥哥还背着我们找公主邀宠!”

  “没有的事!”成追星黑了脸。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家一起用饭的地方。

  乔培安招招手:“阿鱼,又去调皮了,快过来吃饭。你们俩在外面闹腾什么呢?”

  阿鱼哼了一声,朝成追星做了个鬼脸:“哼,成哥哥不告诉我秘密,我也不告诉他那天公主背着他给我们说了什么!”

  成追星傻眼了:“说了什么?”

  大家看着他被一个小孩戏弄成这样,都纷纷笑了起来,惹得他脸又红了,追着阿鱼就说要揍他解气

  “其实没什么。”乔培安把阿鱼拦下,抱上座位,笑着说:“就是说给我们起个号,叫着顺口,再让我们每天轮流去陪她。说起来,今天正好轮到你了成公子。”

  成追星一屁股坐下,好似还在生闷气,应了一声,自顾自吃起了饭。其他几人偶尔交谈几句,逗逗阿鱼,气氛倒是很和谐。

  在房内呆了一天,用过晚膳,宫女来请成追星到公主那儿。

  到了公主那儿,她朝旁边指指:“自己坐着吧,不出声做什么都行。”

  看着公主安逸地自己看着书,旁边有宫女给打着扇子,半点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坐了半天,成追星坐不住了。

  他冲到院子里,自己打了一套拳,悄悄睨了公主一眼,却见她毫无反应,又舞了套剑法。可公主依旧是岿然不动,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公主!”他抬起手抹干额角的汗滴,腰带在刚才就被他松开了些,随着他手的动作,一片蜜色的胸膛露了出来。

  公主终于抬眼看了他:“怎么了?把衣服系好。”

  成追星腮帮子鼓鼓的:“公主这是在担心我?那独独不给我起号?”

  公主一头雾水:“什么?”片刻反应过来:“你今天原是在为这事赌气吗?”

  “没有!”成追星把脸扭开,耳根却悄悄红了。

  “我看追星公子就挺好。”公主失笑,放下手中的书,好整以暇的看他。

  “太随便了,跟他们的一点也不一样。”

  “那……”

  一个宫女急匆匆跑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公主,皇上召您到乾宁宫。”

  朝阳公主有些惊讶:“现在?”

  “是,还召了太子。”宫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想必是被前来传话的人催促着来的。

  公主立马起身,唤来宫女为她梳妆换衣,进了内间,留下不知所措的成追星,自己站在殿内,片刻后悄然离去。

  坐着软轿,赶到了乾宁宫,朝阳公主看到太子已在外边候着了。

  “朝阳,你总算来了。”太子见了他立马迎上去。他们俩都是皇后所出,太子年长朝阳公主五六岁,两人感情十分要好。“父王没给你说召咱们来是为了什么?”他又问。

  朝阳公主摇摇头:“我也是刚刚才到,知道的和你一样多。一会儿进去你别急着问父皇,有什么事他自然会说。”

  待宫人一声声传进去,皇上身边的总管洪太监才出来迎他们,不紧不慢地:“太子,公主,里边儿请吧。”

  昏暗的书房里,灯光如豆,尽管已经不早了,但是皇上依然坐在书桌前批奏折,身上披着宽大的袍子,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声。

  朝阳走过去,简单见了礼,多燃了几盏灯:“父皇怎的也不多点几盏灯,可别累坏了眼睛。”说着把放在案边的汤碗递给洪太监:“这羹已经凉了,去换一碗热的来。”

  庆安帝抬起头,噙着笑看着朝阳:“还是朕的娇娇乖,好久不来看父皇,父皇累了都没人心疼了。”

  朝阳公主乳名是娇娇,可是庆安帝已经很久没这样唤她了。

  “女儿这不是身体不好,一直在宫中静养吗,”朝阳拉拉他的袖子,撒着娇,朝太子使了个眼色。

  太子看妹妹朝自己眨眼,有些手足无措,慌忙跪下:“儿臣给父皇请安”

  “行了行了,起来吧。”庆安帝皱眉,大手一挥:“朕和娇娇都聊了半天,你才想起请安。”

  这下太子更不知所措了,跟个木头人似的站着。

  朝阳公主把茶壶塞到太子手里,自己绕到皇上身后给他轻轻捏着肩膀。

  太子注了茶,茶香飘满一屋,庆安帝眯着眼睛惬意地享受公主的按摩,半晌缓缓开口:“过两日就是你们母亲的忌日了吧。”

  朝阳公主有些黯然,手停了一下:“嗯……”

  庆安帝叹一声气,拍了拍朝阳公主的手:“今年朕国事繁忙,就不同你们一同去祭拜皇后了。”

  “不如孩儿命车走快些,可以两日之内赶回来?”太子积极地出谋划策。

  庆安帝沉吟片刻:“瑞庭就是那两日回来,南边的事,许久没有音讯了。”

  李瑞庭是当今的二皇子,自从被派去南方治水,那面的事儿就由他经手。

  太子还想再献策,却被朝阳一个眼色制止。“那女儿和哥哥去,尽早回来陪父皇。”公主下巴对着洪太监扬了扬:“洪总管可要替我照顾好父皇,要是回来见到父皇少了根头发拿你是问!”

  “哈哈哈哈,朕可不敢不听娇娇的,都敢当着朕的面训斥朕的内务总管了呢!”庆安帝爽朗地大笑,宠溺的点了点朝阳的鼻尖。“瑞麟,先回去吧,朕有些事儿和你妹妹单独说。”

  太子诺了一声,弯着腰退了出去。

  待太子走远,皇上让朝阳公主坐在桌案对面,揉揉额头:“朝阳,若你哥哥有你一半聪颖,朕也不会这么头疼了。”

  朝阳公主心里一惊,却依然面不改色地答道:“大哥许久没见到父皇,许是有些紧张了,平日总跟女儿提到父皇呢。还有成太傅,那天也夸了大哥老实沉稳。“

  “老实,确实老实。”庆安帝突然抬头盯着朝阳公主的眼睛,目光灼灼,一扫刚刚的疲态:“可你终归不可能一辈子在旁边指点着他。”

  公主“扑通”一声跪下:“父皇,女儿绝没有半点僭越的意思,还请父皇恕罪。”

  “干什么呢,起来,朕又没怪你。”皇上忙把她扶起来。

  沉默了片刻,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庆安帝说:“朝阳,你二皇兄要回来了。”

  “女儿知道。”

  “如果他做得比太子好,朕也许会有别的考量。”

  “……这些事都当由父皇做主,朝阳不会多嘴。”

  庆安帝抚着公主的长发,他想起,那时他常去皇后宫中,他们四人就像宫外平平常常的一家四口,他会时不时考验太子最近的功课,朝阳绕着他捣乱,他抱起女儿,和她闹作一团。皇后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微笑。庆安帝想努力回想起皇后的面容,但是总是很模糊,的确,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不必担心太多,父皇会给你安排个好人家的”庆安帝认真地对公主说到。

  朝阳只是撒娇:“女儿才不要出嫁,呆在宫里一直陪着父皇多好。再说了,父皇不是才给我找了几个面首让我开心吗。“

  庆安帝失笑:“那些做不得数。不过,再多陪朕几年也好。朕的掌上明珠,天下怕是没有臭小子能配得上!若是不喜欢,尽管回宫里来,有朕和你两个哥哥呢!“

  这一番话,虽有皇家的骄傲,更多的却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护,朝阳红了眼,转过身不让庆安帝看见。

  “好了,大晚上召你和你哥哥来,也就是想看你们一眼,夜深了,快回去歇息吧“

  “父皇也早些歇息。“朝阳公主抹了把眼泪,笑着退下了。

  回荣华宫的路上,朝阳没坐软轿,她走得极慢,边走边想庆安帝对她说的话的深意。

  庆安帝膝下有三个儿女,李瑞麟是太子,和最小的女儿李朝阳同为董皇后所出,是正经的嫡系;还有个是当今的二皇子李瑞庭,母妃为大殷势力最大的家族赵家的赵贵妃。

  皇后同皇上伉俪情深,只是去得早了些,临走时也不忘交代让庆安帝好好待一双儿女。庆安帝这些年来也确实做到了,立了长子为太子,又将朝阳公主保护的好好的,想来皇后在天之灵看到,也会欣慰。

  朝阳放慢了脚步,她当然知道后宫不得参政,她公主的身份尽管不能算作后宫妇人,可终归是个女儿身,当年为了上战场打仗,她已付出那么多代价……她的大哥——太子,尽管不是个多聪明的人,可胜在听话孝顺,以后登上了皇位,只要有好的辅佐,也能成为一个仁厚的君主。她猜,父皇是在提醒她,历来坐上皇位的人都喜欢独揽霸权的感觉,抑或是父皇真的在考虑让二哥继位?那大哥从太子位上下来,该是怎样的狼狈阿。

  打了个寒战,她不敢再深想,也许她该重新筹划了。

  荣华宫的门口,除了有宫女在等着,还有一个人的身影。

  “不危,这么晚了你在此做什么?”公主看到乔培安一手执宫灯,另一手拿着一件带薄绒的披风,心下了然,但是还是问了他。

  乔培安行了礼,该有的礼数一点不缺,才款款开口:“晚间听到公主这面动静有些大,不危好奇,又见成公子回来了,便问了公主去向。想到公主走的急,身边宫人定是没想到带上衣服给公主,怕公主凉着,所以在此等候。”

  朝阳笑了笑,算是谢过,任他为自己披上披风后,拉开了些距离:“等了很久吗?”

  “不算,公主无需挂心。”

  “不危。”朝阳停住往里走的脚步“你不必这样。”

  宫灯很暗,低低的放在公主前方,为她照着前面的路,乔培安可以清晰看到,公主的襦裙上,是一只绣制精良的雏凤,公主走了那么长一段路,裙摆却丝毫没有皱,和它的主人一样精致美好。那么细微的细节乔培安都看清了,可他不管怎么努力,也看不清公主脸上的表情。

  乔培安给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完美:“朝阳,不危为你做的一切都是自愿,不求回报。”

  公主听到这话,轻笑了起来,乔培安不明白,这话里哪有有趣的地方。

  “那你记住你此刻说的不求回报。”轻飘飘撂下这句话,公主便走了,留下被重重敲了一记的乔培安,魂不守舍的回了西偏殿。

  小莲是从小跟了公主长大的贴身侍女,她正在铜镜前为公主去下发簪,卸去唇脂和黛眉,“公主即使是没有上妆,也依然美呢”她夸到。

  小莲这话不假,公主正是花盛开一般的年纪,又是最尊贵的皇家捧在手心长大,细腻白嫩的皮肤,是花蜜酿的池水十多年滋养;精致上挑的眼角眉梢,是皇家的尊贵浸润;乌黑浓密的长发,是百年金丝楠木梳沾着早春的茶油养育。从头发丝到脚趾,公主没有一丝不美,没有一点不精致。

  朝阳自己看向了镜子,她才十六岁,却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和苍凉。

  “小莲,给我泡杯浓茶来。”

  “这么晚了,公主不睡,竟还要喝浓茶?”小莲不解。

  “有事需要做呢。”朝阳面带倦容。

  小莲应了,她不敢多劝。公主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她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

  朝阳公主又唤来了身边的嬷嬷:“何姑姑,明有两件事,一是为我收拾去皇陵祭拜母后的行李,轻便些,人也不带很多,我们回得快;二是明日帮我去西偏殿传话,这次祭拜,带上乔培安和……”

  “和哪位公子?”见公主半天没说,何姑姑问到。

  “乔培安和冯愉吧,有劳姑姑了。”

  吩咐完,公主挥挥手让她也下去了。她一人坐在书房,东偏殿的烛光,燃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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